书中见证与文献部分,贝拉·夏加尔《点燃之光》节选
《生日》
------贝拉·夏加尔《点燃之光》, 伽利马尔出版社,1973年
你记得有个夏夜我们坐在河岸上离桥不远处。四周花团锦簇。长椅就在陡峭堤岸最高处,下面,河水静静地沉人梦乡。脚边的花朵和灌木从高高的草丛中探出头来,草丛沿着斜坡在颤动。
长椅又窄又小,我们俯首望着河水。我们默默地坐着。干吗要说话呢?我们眺望着朝我们这边落下的夕阳。[……]“告诉我你多大了?你是哪年生的,记得吗?”我突然问道。
你瞅着我,好像我是从云端里掉下来的。
“你真想知道?我也常问自己。我父亲告诉我,为了让我弟弟大卫逃避兵役,他把我多报了二岁。我们可以欺骗一个官吏,但骗不了上帝。上帝会宽恕他的,只要大卫不去服兵役。”
“你到底是哪一年生的?”
“如果你真想知道,哪咱们就算一算吧。我是老大。尼乌塔是姐妹中最大的。不久前吃晚饭时我听见我妈对我爸嚷嚷:
“‘哈谢,你干嘛不关心关心昂克呢?’我们都这样称呼尼乌塔。
“‘什么事都得靠我。她还得等很久吗?上帝保佑,她快满十七岁了。到媒人家去一次,他就住在附近。’
“这么说,如果尼乌塔十七岁,那我最多十九岁。”
“你生日是哪一天?你知道吗?”
“干吗你什么都想知道?这样你会老得快……”
“不是什么都想知道,只想知道你是哪天生的。”
“谁知道呢!除了妈妈!可妈妈一定也忘了,这么多孩子。可是当妹妹们和我争吵时,她们冲着我说:‘你啊,你真胡涂,塔慕次月生的……”’
要是星星听了你的故事,也会跟我们一起笑出声来的。
“你知道我在想什么?你会说我很傻。可能你父亲为你登记的那一年就是你出生的年份。也许你害怕往事重提,该有好几年了吧……
“你真这么想?”
一丝阴影在你的眼眸中掠过。此时天空也变得昏暗了。
“你看不出我在开玩笑吗?”我勉强地笑了笑。
“你不生气吗?”
而我再也不记得最后是怎么知道你的生日的。
那天一清早我跑到市郊采花。记得我在采摘篱笆高处的蓝色花朵时擦伤了手。
一只狗叫了起来,我及时逃跑,但花朵没有扔掉。这些花朵有多漂亮啊!我赶紧在田野里再摘些花,连草带根拔了起来,好让你闻闻泥土的芬芳。一回到家我收齐所有的彩色披巾和丝绸方巾,还动用了缀花边的丝绸床罩,然后在厨房里拿了蛋糕和炸鱼排,都是你喜欢吃的。我换上了过节穿的长裙,像头满载的驴子出门朝你家走去。别以为,提着这一大摞东西,很容易。[……]
店铺的老板娘们站在店门口呼吸新鲜空气,个个都认识我,知道我去哪儿。她们互相交换着眼色,说道:
“瞧,这疯姑娘,往哪儿跑啊,带着这么多东西?”
“噢,上帝保佑,怕是私奔去跟情人相会吧!现在的姑娘们,啥事情干不出来噢!”
幸亏你住在河的对岸,可以抄近路,跑过桥去,一踏上对岸,我就自由了。
河岸边一溜小房子,窗子都关着。主妇们怕见太阳,都在厨房里忙活,背对着河流。我终于松了口气。天空澄澈,河水清凉;河水在奔流,我也在奔跑。天空仿佛要抓我似的,越垂越低,笼住我的双肩,推着我向前跑。
这年夏天,你有了属于你自己的房间。还记得吗?在离你父母家不远的地方,你向一位警察租了一间房子。白色的小房子,红色的百叶窗。恰似红边白底的军帽。房子坐落在街角上。那里有一道很长的围墙,围着一座大花园,中间有座教堂。
你准认为那位警察和那座神圣的教堂能使你免遭任何不测,对吗?
我敲敲你那即使在白天也几乎不开的百叶窗,这是为了遮光或不让人从街上看见屋内的情况吗?
你亲自出来开门。你的房东是不该见到我的,因为我上门的次数太频繁了,再说,总是带着大包小包。我等着。警察家的大门不是那么容易打开的。一根门闩从里面闩着大门。你拉开它要花一定的时间。
“你这是干啥?”你很快把我让了进去,并睁大了眼睛问,“你这是从哪儿来?”
“你以为带着这一大摞东西就一定是从火车站来吗?猜猜看,今天几号?”
“问个简单的问题吧,我从不记日期。”
“不……不是这意思……今天是你的生日!”
你惊得目瞪口呆。如果我告诉你沙皇今天要莅临我们的城市,你或许也不会比这更惊讶。
“你是怎么知道的?”
于是我急忙卸下我的那些五颜六色的披巾包裹,把它们挂在墙上,我取出一块披巾摊在桌上,把床罩铺在你的小床上。
你就……你就转过身去,你在一堆画布中摸索着,你抽出一块画布,竖起了画架。
“别动,呆在原地别动……”
我手中还握着花束。我不能站在原地。我想把花插到花瓶中,否则很快就会蔫掉的。可是,我马上把它们忘了。你俯身在画布上,画布在你手下颤抖。你用画笔蘸着颜料,于是红色、蓝色、白色、黑色飞溅起来了。你把我带进了色彩之流中。突然你猛一下把我拉离地面,
你自己也单腿起跳,好像这房间太窄小似的。你腾空而起,伸展着四肢,向天花板冉冉飘浮起来。你后仰着头,把我的头也转过来……你耳鬓厮磨地向我低声细语……
我倾听着你那柔和庄重的嗓音,甚至在你的目光中我也能听到这乐曲的旋律。渐渐地,咱俩联袂在点缀好的房间里飞升,我们终于飞起来了。我们真想穿窗而过:白云和蓝天在召唤着我们。挂着大小包裹的墙在我们周围旋转起来,使我们感到眩晕。遍野的鲜花、房舍、屋顶、小院子、教堂在我们的身下浮动……
“喜欢我的画吗?”你突然回到地面上,看着自己的画,也望着我。你从画架前往后退去,又向它逼近。
“还得画上好些东西吗?还是就这样了?你说,哪些地方我还得加加工?”
你自言白语道。你在等我的回话,但你又怕听我的评语。
“噢!很好,你飞起来的样子很好……咱们把它叫《生日》吧。”
你的心平静下来了。
“你明天还来吗?我另外再画幅……我们将飞起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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