驶过童年的丰盛
“一段轶事打破表面,然后便消散了。”第一章充满战争时期危险可爱的轶事,主人公对着学校的盥洗槽撒尿被逮个正着啦;外婆讲述灯火管制下的“轰炸机月亮”,把战争讲成童话啦;会把性交这件事讲的长久、讲出花样的恩科玛先生啦。我觉得这些细节可爱,它们像上校的小金鱼一样,装点着本应该残酷的事物。
但这个经历过战争的家庭里慢慢出现了子世代的困惑。越来越多的人物形象得到丰富,只有主人公的父母像被抹去了痕迹一样,留下一些大江健三郎式的记忆碎片:父亲杀死在夜晚唱歌的猫,母亲去新加坡之前忘带了箱子。它们无关于后来的情节,只是飘悬在空气中,充当着小说怪异气质的指示石。
我尤其喜欢故事前半程的两个女性角色,科学家奥利弗和第二章开篇的养蜂人,这个渐渐失忆的、如蜜蜂世界的上帝一般的女性,“对于她自己的宇宙能记得的却越来越少”。而当奥利弗出现时,叙述总伴随着暴雨、飓风这些自然现象的解说,人物会站在崖边,读懂树林和潮浪,或者“乘着一艘只装着最小的二冲程发动机的小舟,飘流在犹如盘肠般的河流之上”。儿时的主人公遇到奥利弗,是一个小孩子接收到了有关科学的最初讯号,童年总会和一些美好的知识擦肩而过,这段记忆也是给我留下印象最深刻的。
经过童年的丰盛,战争时代的末梢,“我们驶进了一条渐渐变窄的通道”。
从战争中长大的孩子加入了情报部门,依旧旁观着战争,或者旁观着战争的后遗症:审判和纠正,摆脱不了流血,带着报复的意味。
“我们收集着一场尚未审查完的战争的瓦砾。”
在我还不时想起上一章那些好玩的细节时,战争和寻找又回来了,只是没有莫迪亚诺文字里灰色的蒙尘,不至于徒劳无功。但记忆里外婆讲述的、充当战争保护色的童话已经破灭,主人公纳撒尼尔开始在档案中发掘家人在战争中充当的角色,氛围变得不安,那些档案、密码学、发报人、地图上的等高线、硝化器和炸药知识让故事突然充满了紧张感。
纳撒尼尔和蕾切尔正是困惑的子世代,拥有着受到保护的纯然一无所知的权利。你会发现每个人都有与战争对应的第二身份。在长大后的酒馆,上一辈的人坐在纳撒尼尔对面,告诉他你不要再寻找了,它会让你怀疑童年的真实性。
我想起一个叫做《莎莉之定律》的游戏。玩家首先操控莎莉进行冒险,发现一切好运都会被自己碰到。后半程玩家操控父亲时,才明白之前的一切好运气都是由父亲这个角色辛苦创造的,就像小说的第二章。
翁达杰时不时地撇开一笔让我很喜欢,比如他用一小章的内容写纳撒尼尔与母亲的和解,却用大段文字描写国际象棋史上的“歌剧之战”,这种离题三尺的小设计让人心旷神怡,像《2666》结尾的三味冰淇淋。或者用一小章来讲述《屋顶攀爬者的三一学院指南》这本书的真实性和它的信奉践行者们。还有更多奇怪的知识:南美的蚁群、地下水位、欧陆各地冰雹的形态、“属于蔬菜种植者们的季节性亚文化”,就这样穿插其中。好像人们纷纷放弃了自己的宇宙学,把这份知识投入到战争里去谋生。
他是怎样再次提起奥利弗的呢?他这样写道,主人公了解到一些知识:战后的海滩变成了野豌豆的家园,这是因为战争时期的英国为了防止敌人登陆,在海滨上设满了地雷,使得海滩在战后也无人敢涉足,从而让野豌豆有了疯长的机会。于是主人公想起了奥利弗,这位女科学家,她曾经那样站在崖边,“由风的穿透力判断登陆的可能性”。地雷和野豌豆,战争和自然科学,好像战争与自然科学知识相处的格外友好。“她可不只是个人种学家,斯蒂奇!”
回过头看,154页的一句话有着让人惊讶的一语成谶,当写到战争相关的工作,“真正的动机被掩盖了,像人们的童年”。
最后很用心的,译后记和几段摘抄被做成了单独的小册子夹在书里面,像一本书的小型dlc。