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们都死过一次,如今,另一个人在替我们活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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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四只手》是一本似乎不那么约翰·欧文的作品,一来它非常薄,二来和《盖普眼中的世界》《苹果酒屋的规则》不同,这里没有过分“惊世骇俗”的元素,也没有一个站在高位、引领主角走向人生完满的隐形救赎者形象。
《盖普眼中的世界》里,盖普的出生和死亡都是那么令人讶异,而他由于传奇母亲的影响,所接触的也总是不同寻常的人;《苹果酒屋的规则》虽然相对不那么怪奇,但拉奇医生本身,以及荷马一生所经历的各式各样的故事,都足以打造出瑰丽多变的剧本。但在《第四只手》里,除了一次觑见未来的春梦外,更多是平庸的生活、即兴的性爱,甚至主人翁帕特里克·沃林福德被狮子咬掉手的情节,也很“灾难新闻”——谁没见过几次类似的报道呢?
无论《盖普眼中的世界》还是《苹果酒屋的规则》,主人翁的人生都从上一代开始,利落干练的珍妮、妙手仁心的拉奇医生,是故事的起点,也以神奇的魔力引领故事走向终点:盖普、荷马在将人生塑形的过程中,无疑都受到了母亲珍妮、养父拉奇医生巨大的影响。《第四只手》的主人翁帕特里克与两人不同,虽然他遇见了赋予他第四只手的克劳森太太,但克劳森太太本人也一直走在追寻缺损自我的路上,虽然她同珍妮、拉奇医生一样,都有着足以修补他人精神的坚定不移的品质,但最终是帕特里克凭借自身的努力赢得了克劳森太太,在那时,两人才同时抵达了生命的另一个阶段。
虽然不那么约翰·欧文,但《第四只手》同样表现出了作者描摹人生的才能。这是一个绝不大风大浪的故事,没有变性者、女装癖、堕胎、同性恋、女权卫士等一看就很扎眼的个体甚至群体,但却以极为贴近生活的朴素感,为每一个深感迷茫、裹足不前、犹豫踟蹰、随波逐流的人提供一股力量,就像帕特里克左手断面不时传来的虫子爬行的疼痛感,刺激人们去寻找生命的意义,为自己争取不留遗憾的未来。
帕特里克的前半生,和绝大多数人一样,按部就班地参与工作,不拒绝他人有目的的好意,对扑面而来的一切保持顺从,从不问问自己是不是真的喜欢这么做、真的喜欢那个人、真的一边抱怨一边却从不试图改变。
除了自我与生活的割裂外,帕特里克的前半生甚至是爱情与性欲彻底割裂的典范,他来者不拒,原始欲望占用了全部的精力,让他无心思考如何奠定一段稳固而真诚的恋情。帕特里克毫无羞耻感地出轨,与所见到并感兴趣的所有女性上床,并以“都是他们勾引我”为自己的所作所为立碑洗白。
直到遇见克劳森太太,帕特里克在情欲里尝到了从未有过的感情冲击,这时他才将爱情(情感体验)与性欲缓慢却执着地重新缝补在一起。他赤身裸体地和一个并不叫莎拉·威廉姆斯的莎拉躺在床上,只是在读《小老鼠斯图亚特》和《夏洛的网》;他为了缓解向克劳森太太求婚的胆怯和安琪上床,评价她“自然”“勇敢”,而在这之前,帕特里克对女人的所有印象,都是她们的在床上的肢体表现:鼻炎影响呼吸、像狗一样呜咽……
在情与性粘合的过程里,帕特里克的灵魂与生活也重新交融。他意识到他需要努力,努力去追求克劳森太太、去照顾小奥托、去为自己争取真正热爱的事业,虽然帕特里克的行事方式仍然很孩子气,但他开始让自己活成一个活生生的人,去不留遗憾地感受生命带来的创痛和快乐。
或许,我们都曾死过一次,如今是另一个人在代替我们活着。
帕特里克失去左手前就已经“死了”,他拥有第三只手时,疼痛将他从死水里拖拽了出来,而第四只手,带他回到了“活着”的状态。
大部分人,在濒死或死亡的寂静里沉沦太久,等不到第四只手的到来,只能透过约翰·欧文的作品,去小小体验一次获得第四只手的快乐。至于接下来会如何,正如恋人们不会知道“狂风正在威斯康星荒蛮无情的深夜里一刻不停地翻卷呼啸”,我们也不会知道,生活将在哪一刻将残存的灵魂撕得粉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