摘
“那是熊的标本,孩子。把它运来这里可不容易,我跟你保证,卖熊给我的猎人赚了不少钱。璜・佩雷斯是我的杰作,我花了四年的工夫才完成,我自认已经以最好的方法把它加以保存了,就算是埃及的法老王也会对我的工作感到满意。事先没有心理准备的人,看到它总是吓一大跳,我因此失掉不少客人。” “你的工作是什么?”我仍有些困惑地问他。 “标本制作家,孩子。有很多人问我能否把他们最亲爱的动物制成标本,还有些人则从一开始就宁可在家里放些死的而非活的动物,他们会买一只狗、海狸或小鹦鹉的标本。他们说要买来做伴,起先我不懂,但现在孤单一人后,我发现自己也常会和璜・佩雷斯说话,瞪着它的玻璃眼珠问东问西。” 我一口气灌下阿奇巴德端给我的那杯东西,胃里立刻激起一股热旋涡。阿奇巴德先生赶紧在我肩膀上结实地拍了两下。 “好啦,孩子,现在你能平静自在地面对动物世界了。” “可是,你让我喝了什么鬼东西?"”我一发得出声音时就问他。 “朗姆酒,孩子,和我们这里的海盗两百年前喝的是同样的东西。璜・佩雷斯只要在喉咙里倒进一滴这玩意儿,不出五秒钟,我们就会有一头醉熊在店里晃荡。” 我就是这样认识了阿奇巴德・罗斯特,全因我的影子、一张干掉的熊皮,还有海盗喝的朗姆酒。 我在那家店待了两个月。阿奇巴德先生说他需要一位助手,因为现在他常觉得太累,自己一个人应付不了所有工作。如果老天爷让我们相遇,甚至相撞,一定有他的理由。他很确定,是他太太把我送到他走的路上。但事实上,我认为他光和璜・佩雷斯说话显然还不够。 “我会教你这门手艺。”他向我保证。 我没有多想就答应了,因为我立刻就喜欢上这个人。但他的行业我可从未涉猎过。要以一个永恒的面具概括一只动物的个性,并不是件容易的事。我剥过几只动物的躯売,帮他拿掉动物的血管,掏出肠子与神经,缝好嘴巴,处理福尔马林液,还有各式的油膏与树脂。 但要完成最后的作品,我还欠缺一些天赋。两只手必须像外科医生一样稳定,需要很大的耐心。而且光是这样,还不足以还原只海狮逍遥坐在岩石上的愉悦而轻浮的神态。你需要一种预知能力,在千万种姿态中,只挑出一种反映它习性的单一姿势。我曾经制作过一些鸟、蛇和鱼的标本,但不是眼晴斜一边,就是姿势不对:海豹的眼睛看起来像山猫,青蛙的动作又让人觉得是鼻涕虫。我只会让动物们留下永久的怪相。唯一让我感到骄傲的,只有我组合的一个駒睛小乐队,曾在橱窗上吸引了附近所有小孩的惊奇眼光。我的梦想是有一天能够制作大象、北极熊或是一匹马的标本。 “我曾尝试制作一位女士的标本。”有天早上,我正和一只浑身羽毛的猫头鹰纠缠不清时,阿奇巴德先生突然这样告诉我。 “我那时候年轻、有野心,但不是为了钱。能够实际挑战死神,让我感到兴奋。因为这会让我成为比历史上最伟大的窃贼还要灵巧的小偷,我能从死神那里偷来一具人体,一张脸。向我提出这个要求的是旧金山的一个恶棍,他的未婚妻在结婚前夕被人谋杀了,他想把她保存在玻璃箱里,供自己余生凭吊。警察在我完成工作之前,就闯入他家,但也幸亏事情就这样结東了。因为我那时的功夫还未到家,如果勉强完成,一定是场灾难。后来,我被送进福尔森监狱吃了短暂的牢饭。说实在的,孩子,我在那里过得不错。受刑人都尊敬我,警卫和其他狱卒也一样。我相信他们害怕的是我的绰号:标本制作者阿奇巴德。我很快就发现,整个监狱里都在转述我的传奇故事。即使是最顽劣、一向会好好‘款待’新来囚犯的红衫军,也没有找我太多麻烦。福尔森监狱最终只是我生命中一段无害的旅程,但都得归功于其中幸运的暖昧含义。” 阿奇巴德·罗斯特拿一支毛刷沾湿猫头鹰的头,肤入了自己的沉思之中,我则在旁边观察他了几分钟。 “那次之后,你就没有再试过吗?”我因为受不了这中间的静默而开口问他,但立刻就为自己的好奇感到后悔。 “查理,两年前我太太过世后,疯狂的念头曾经跟着回来。”他温柔地说,“这时我已具备永远凝固女人身体与皮肤的经验,但任何个表情都会抹消其他的神态,而我想保存的是全部的神情。我想要记得年轻时,她以扇子遮掩雀斑,偷偷看我时的面容。或是那个早上,我们登上阳台,她以特有的方式坐下来,整个人陷入有彩色花边的线线晨袍中的模样。我也想记住她病中的惊惶眼神,以及她克服一切恐惧,在我们家中央哼起一首华尔兹的旋律,然后就再也离不开床的那个日子。不,一定有另一种方式可以把我们的记忆制成标本,让我们看到回忆的持续移动。” 阿奇巴德用双手缓缓拉开猫头鹰的翅膀,好像在玩木偶一样,然后他站起身,到街上去抽根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