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个人只有一种命运

莎士比亚在《麦克白》里写:“黑夜无论怎样悠长，白昼总会到来。”看完葵田谷的《月光森林》后，让人想起的却是小说《教父》里的那句话:“一个人只有一种命运。” 《月光森林》写了七个短篇故事，各自独立成篇。然而却有一根暗线、一个人贯穿始终。从一个神秘的侧影，最后写出第八个故事中两个孤单又共生的少年男女。 故事写的很好，非常流畅，文笔细腻。从最普通的人写起，写出人性的弱点和恶。郑执在《生吞》中写少年成长中“没料到”和“巧合”之举却把最好的朋友推入穷途末路。葵田谷则在《月光森林》中呐喊:“极端的恶意好解决，但小恶却是人性本身。比轻微的恶意更可怕的是不知晓。” 医院里的清洁工，19岁那年因为婚嫁从大山来到城市。到了城里，她才知道自己的男人并没有房产，没有健康的身体，也没有稳定的工作，甚至还有酒瘾。她跟着他，艰难地用自己双手谋生。 后来她当了医院的临时工，做保洁，得到了一个看上去条件比她好的多的男人的爱慕。然而有人的地方就有江湖，即使同为保洁员，正式工的同事始终视她为眼中钉。在别人的嫉恨和冷眼中，她仍然心怀善良。 当她看到一对常来医院求治的残疾父子，她动了恻隐之心。在她的能力范围内，她为他们争取到了安静的洗手间。然而人总是有私心，为了儿子和自己将来的生活，她也想转正。做了好事的她，希望被人留意并发现，于是普通人的她，布下小小心机。 结果也确实如她所愿，她因此转正，有了新的美满家庭。只是原本的父子却是父女，被人发现后，照顾失明父亲的女孩丢了自己的名声。 保险营销员和自己的姐姐并不亲近，出于人情和责任，在姐姐去世以后，他接纳抚养自己的外甥。 姐姐给外甥留下了理赔金。然而外甥在这个家里并没有被接纳，寄宿在学校。 世故精明的妻子，耍起手段，先是挪用了外甥的钱，渐渐又以亲情引诱外甥为自己的儿子做出巨大牺牲。 有理想有追求的学生，一直想做自己的动画作品。然而坚持梦想的过程中，情况越来越艰难。帮工作室拉业务的女友提出分手，转头和他的合伙人牵起了手，还挖走了学弟，留下他一个人没有钱，也没有人手。 他曾经遇到一个神秘的女孩，一见倾心。他和她短暂地相逢，想和她走得更近，然而却丢失了自己的毕业设计，还看到女孩推倒一个老人后漠然跑开。他突然获得了一笔资金，然后愈发对女孩念念不忘。 理发店里打工的女孩爱上了同乡的男孩。男孩想出人头地，高不成低不就，最后误入传销。女孩为了拯救自己的男友，掏出了自己所有的积蓄，还找老板预支了工资。 然而在这背后，却是一个同事、男友以及老板三方联手的骗局。有人求财，有人求色。 酒吧里的卖酒女郎被女客人打伤，转而去开淘宝店。她得到了别人的帮助，感谢之余，她感受更多的却是嫉恨。在经营中，她再次遇到女客人。 这次她用尽手段，设计、报复，得到了很多金钱，同时又牵连了帮助她的人。同是从底处挣扎出来的人，她对别人的光鲜极为不平，对别人重回原点没有惭愧和怜悯。 房产中介公司的经理，为了帮高层的岳父消灾和保全自己，去找网管帮忙。他平时对他很好。这次网管投桃报李地当了替罪羊，不料却暴露了自己，引来了追查旧案的老刑警。 开民宿的老板，接待了一个女孩，却被杀害。原来他也不是好人，曾经为了抛弃劣迹斑斑的过去，在律师的合谋下，夺取了别人的财产，并把另一个人变成了幽灵。 每一个事件里，都有着男孩尹霜，或者女孩秦小沫的身影。暗线渐渐清晰，旧年的杀人案和曾经的过往也在老刑警的追查中浮出水面。 原来曾经有两个人，三个身份，一直互相依存，彼此共生。 后来的尹霜，既是秦小沫，也是张聪。 男孩和女孩在原生家庭里，都不曾被善待。他们独自行走，直到遇到彼此。他们互换身份，拥抱彼此，也交换自己的梦想。 然而，一切原本波澜不惊的生活却毁在了有私心的医院清洁工手里。他们的命运犹如多米诺骨牌，因为她的小小私心，摧枯拉朽地倒下，走向了失控。 秦小沫为此杀害了尹霜的养母后，被尹霜所杀。这个女孩和那半把剪刀一起沉在了水底。尹霜从此以后时而自己，时而秦小沫，一个人活出两个人的人生。 他明知舅舅一家侵占了他的财产，但为了被需要，他顺从了舅舅一家，没有底线地去帮忙。他被诈骗同伙欺骗，却见到一直惦记“她”、并执着寻找“她”的学长终于破茧成蝶，完成了自己的梦想。他一个人跌倒，一次又一次地爬起来，终于完成了女孩和他自己的童年愿望:开一家母婴店，开一家旅馆。因为恻隐和善良，他在别人的不知晓中一次又一次地地失去所有。 他本来就是张聪的替代品，后来又被“张聪”逼成只是“秦小沫”。 作为一部推理悬疑的类型化小说，葵田谷展示出了他的才华。他通过好几个看似毫不相关的独立故事，巧妙布局，设下悬念，从几个有头有尾的日常故事中构成了奇异的情境。男孩女孩互为镜像的人生，从两个人渐渐合二为一，然而又始终是独立的存在。 对人性的刻画，因为事件的日常性和情感上的普遍性，又让读者在阅读中和人物共情。更让人惊奇的是，全文看似一盘散沙毫不关联，葵田谷在每个事件中藏下暗线，从最开始在婚姻中懵懂被丈夫所骗的清洁工写起，最后又回到年华老去的她，暗线循环往复、环环相扣，最终织成大网，彼此不相干的人集合成群像。每一个人物都在应在的位置，有真心真情，也有暗算私念，恶意渐渐从阳光下的点滴阴影变成巨大的深渊，孤独和绝望通过文字被源源不断地尽显。人物成长中的挣扎、纠结、在善恶边缘的游走被精准描摹。 在平平淡淡的讲述中，小小的涟漪渐渐汇聚成巨大的孤独和悲伤。每一个人不经意的微小恶意、私心，甚至是不知情，最终积沙成塔，把男孩推向暗无天日的绝境。善恶的流动，各有各的黯然。黑夜是那样的悠长，孤独是男孩的宿命。“你不是有两只手吗？孤独的时候就自己牵住自己吧。” “森林里的一只狐狸和一只兔子相爱了，请问他们怎样才能在一起？” Helplessly Hoping的英文歌，贯穿了其中几个故事，最后来到尹霜的生命终点。“他们本为一体，他们是两份孤独，他们三人相互依偎，他们只为彼此而存在。” 然而，“无论我找寻了多少地方，都找不到更宽阔的道路，能够容纳我们三个人并肩而行。” 一个人只有一种命运。“这是一个人的森林。”似烟花，绚烂虚无。似月光，冷清孤独。