共通性象征语言(神话,梦)

在大多数人看来,神话讲述的都是一些虚幻的东西。但是,过去60多年来,我们在心理治疗和心理学方面取得的进展之一,就是发现神话其实非常严谨,它深刻地反映了复杂而又丰富的人性。 在这方面,我们要特别感谢卡尔·荣格和研究比较神话的作家约瑟夫·坎贝尔所做的努力,特别是后者。 在不同的文化里,神话以非常雷同的方式被孕育出来,尽管夹杂着某些虚幻色彩,但你仍然能够发现,神话之所以不朽,原因就在于它包含着一些伟大的真理,所涉及的几乎都是与人性有关的问题。 正因为神话涵盖了人性的本质,所以它能帮助我们发掘人性、认清自我。一句话,要了解人性,就必须先了解神话。
许多伟大的考古学家一开始都被视为疯子,因为他们相信流传下来的传说或故事,而在其他人眼中,这些则是不真实的。 最好的例子就是海因里希·施里曼。1830年前后,他尚未成年,在一家食品杂货店当学徒。有一位年纪较大的人总是到这家杂货店吃午餐。他经常一边喝咖啡,一边流利地背诵荷马史诗《伊利亚特》中的章句。听着他的诵读,海因里希被特洛伊的故事深深地吸引了,他发誓长大以后去寻找特洛伊。 当他把这个想法告诉别人时,所有人都说:“噢,别傻了,荷马的《伊利亚特》不过是一个神话。根本就没有特洛伊,它只是神话当中的一个地方。”但海因里希仍然坚信特洛伊是真实的。为了能够攒下钱来进行自己的研究,他全力投入工作。36岁的时候,他成为很富有的人。从那时起,他放弃了自己的生意,出去寻找特洛伊。果然,大约10年以后,他找到了它,就在今天土耳其的西海岸。《伊利亚特》所讲述的故事不仅仅是神话,而是有历史依据的。
下面,再讲讲我自己的例子。我自己并不相信亚特兰蒂斯的传说。这是一个传说中沉没于大西洋的岛屿,被认为是沉入海底的岛屿文明。1978年,我们全家人去希腊旅行。有一天,我们租了一条船,沿着著名的希腊岛屿——爱琴海南部的基克拉迪群岛航行。这个群岛的最南端有一座小岛:希腊名字为锡拉;意大利名字为圣托里尼。当我们朝着这个小岛航行时,我父亲告诉我们,他从一本旅游指南上得知,有人认为这岛屿可能就是亚特兰蒂斯。这想法让人发笑,但随后所见让我觉得这个想法并不荒唐。我们驶进了一片海域,看上去像是一个夹在两个岛屿之间的海湾。我立刻意识到,这是一个巨大的火山口,它的直径大约有32千米。后来的探查使我们得知其中的原委。1967年的某个夜晚,一个农夫赶着骡子在犁地,他的妻儿和邻居在旁边闲聊。突然间,农夫不见了。人们不知道发生了什么,只是在农夫最后消失的地方,听到隐约的哭泣声。地上有个大洞,农夫可能掉进去了。那不是个简单的洞——而是一座城市。这是被埋在火山灰烬之下的阿科斯罗蒂尼城。这座城的历史可以追溯到青铜器时期,是一种希腊和非洲文化的混合体,是世界上最早出现彩绘窗户的地方。这些发现是如此激动人心,以致在我们那次旅行10年之后,雅典博物馆又建造了一个侧厅,专门收藏在阿科斯罗蒂尼出土的艺术品。所以,我成了一个信徒,因为我去过亚特兰蒂斯。
传说不同于神话,它是过去发生的故事,也许是事实,也许是虚构的。特洛伊传说就是真的,祭祀井的传说也所言非虚。我认为,亚特兰蒂斯的传说也是真实的。不管真实与否,像祭祀井这样的传说,对我们并没有多少教育意义。但是荷马史诗《伊利亚特》,不仅是真实的传说,也是一个神话,所有有关人性的意义都蕴含其中,神话与单纯的传说区别就在于此。为什么是龙?为什么它如此国际化和普遍化呢? 答案是:它们是人类的象征。 它们是带翅膀的蛇,是会飞的虫子,而我们则像爬虫类,在地上潜行,陷入罪孽和狭隘文化偏见的泥潭里;人类渴望自己也能像鸟儿在天空翱翔一样,超越所有罪恶和文化偏见。 我认为龙得以普及的原因之一,就在于它是最简单的神话。但龙也并不简单。它是多重的、双面的造物,象征着一个悖论。这是神话存在的原因之一——展现多重的、自相矛盾的人性的不同层面。 神话既有矛盾性,又有多重性,所以你不能够轻易相信它们,以免让自己陷入麻烦。然而,普通的童话则过于肤浅和简单化,相信它,你同样会陷入麻烦。在生活中,亦是如此,过分简单化的思考会使人陷入痛苦,我们希望事情黑白分明,希望事情非此即彼。然而,生活的因素不是单一的,它至少是两种因素共同起作用的。《圣经》是什么?它是真实的吗?它是一本神话集,还是一些过时的规则?它与我们的生活有什么关联? 一位女士曾对我说:“以前,一想到《圣经》是一本正统教的经书,我就厌烦,读不下去。但是有一天,我突然意识到,它看似矛盾,实则充满精妙之语,从此我就完全爱上它了。” 的确,《圣经》是一本自相矛盾的故事集。它是各种传说的混合体,各种历史的混合体,各种规则的混合体,神话和隐喻交融其中。 如何诠释《圣经》?根据我的经验,尽管原教旨主义者强调它的重要性,但同时也在奇怪地滥用《圣经》。实际上,“原教旨主义者”是一个误称,更恰当的表述应该是“绝对正确之人”。 他们相信《圣经》是非凡的、有灵感的上帝的神谕,必须原封不动地照抄照搬。在他们看来,对《圣经》只能有一种解释,那就是他们自己的诠释。依我看,这样的想法只会使《圣经》枯竭。 “田园劝导运动”的发起人之一韦恩·奥茨,曾就此问题谈到一个年轻人的事,那个人挖去了自己的一只眼睛,原因是耶稣说过:“如果你的眼睛冒犯你,就摘掉它。”韦恩说:“你知道,我是一个优秀的南部浸礼会老教友,非常热爱我主耶稣,但是我从心里希望他从未那么说过。” 问题不在于耶稣说过什么,而在于从耶稣的话里领悟到什么。当然,耶稣本意不是让你切掉胳膊或挖出眼睛,他的意思是在前进的路上,有什么东西妨碍了你的心理健康或心灵成长,你应该抛弃它,而不是坐在那儿抱怨。 所以,《圣经》不能单纯按字面来理解,它有大量的比喻和神话,因此,它容易引起各种各样复杂的或相互矛盾的诠释。
最具复杂性和多重性的神话就是《创世记三》,伊甸园里亚当和夏娃的神话。神话像梦一样,可以用弗洛伊德的“凝缩”来解释。一个单独的梦能够凝缩两个或三个不同的意思,这当然也适用于伊甸园的神话。这个离奇的故事,包含十几个甚至更多的深刻真理,阐释着有关人性的真谛。 《创世记三》是一部关于人类意识演化过程的神话。人吃了善恶树上的禁果之后,开始有了意识,有了意识便有了自我意识和羞怯,于是善与恶相伴而生。 这个精彩而丰富的神话还教给我们另一件事情,就是关于选择的力量。在我们分辨那智慧之树的善恶之果前,我们没有真正的选择,因为我另一个早期的关于意识进化的神话则源自《创世记一》,其中也涉及进化和善恶。它讲述了万物衍生的过程,上帝首先创造了天空、大地和水,接下来是植物和动物,这同地质学和古生物学确认的顺序是一样的。这个顺序就是科学家确认的进化的顺序。 由此,我突然对《创世记一》有了全新的理解。我想象着,上帝首先创造了光,他打量着它,觉得很好,于是又创造了土地,觉得也还不错,于是他又把大地和水分开。他继续创造了植物与动物,当他觉得自己创造的这一切都很好时,又创造了人类。由此我想到,从善的冲动就是对创造力的追求。 然而,从恶的冲动则是毁灭性的。善与恶、创造与毁灭的选择,都取决于我们自己。我们必须承担选择的责任,并接受随之而来的结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