蒲宁:那么美,那么尖刻
蒲宁的小说萦绕着爱与美,爱与死亡,很多时候,还有挥之不去的伤感,过去的不可挽回,对永恒的向往。蒲宁的回忆性文章却总是“尖酸刻薄”,其实后一点倒是很符合奥多耶夫采娃等人的回忆文字中的后期蒲宁形象。
其实他的尖刻正是针对那些有意无意参与了毁灭他心中的美的知识界文艺界人士——他们是那个时代的共谋——那些“该死的”人和事,那些毁灭了有价值的世界的该诅咒的人和事,永远不值得原谅的人和事。反之,蒲宁会对托尔斯泰尖刻吗?他会对契诃夫尖刻吗?由此更见蒲宁爱憎分明的真性情。
尖刻得好看,妙语迭出,这一点蒲宁从不欠缺。还要尖刻得“准确”而形象。试看:
高尔基是“浅陋的、彻头彻尾地虚伪的《底层》的作者”。借契诃夫口说他的《福马高尔杰耶夫》是“铁杆上烤牛肉串”。还讽刺高尔基迷恋拍照。
叶赛宁是“卷头发的酒鬼”“这个骗子早已把自己的无赖行为变成了有利可图的职业,变成了自己永恒的吹嘘,就像他的许多品质一样”。
“花腔怪调”的巴尔蒙特由于“惊叫”的癖好,“警察不止一次地把他打得头破血流”,他是个“整个漫长的一生都没有说过一句简朴的话的人”,是“最狂暴的醉汉”,“逝世前不久患了狂躁的色情的精神病”。
安德烈耶夫“在各种各样的感奋中都惯于撒谎”。“害狂饮病的悲剧作家”。
借勃洛克之口,说勃留索夫“装腔作势”,梅列日科夫斯基是“鞭身教”,列米佐夫等人“有病”,叶赛宁“庸俗和亵渎”,别雷“没有长大成熟”,阿·托尔斯泰的“一切都被流氓行为破坏了,缺乏艺术分寸”。
阿尔志跋绥夫“病得又瘦又弱”,
库兹明是“半秃顶的和死人般粉饰得像娼妓尸体的脸的好男色者”,
吉皮乌斯“不无用意地用男人名字写作的肺痨病患者”,
索洛古勃“石头一样死板”,
茨维塔耶娃“一生都在自己的诗歌中不停地倾泻怪异的词和音响”,
别雷有“猴子般的狂暴”,
勃留索夫“有吗啡瘾”“暴虐的色情狂”,
阿·托尔斯泰“肥头大耳”“举足轻重”,
马雅可夫斯基“穿着黄色的女短上衣”,“蛤蟆似的嘴”,是“白痴”,
巴别尔是“最可恶的咒骂神的人”,
赫列勃尼科夫“无论如何不是正常人,但他始终扮演着疯子的角色”,题词自称“地球主席”。
身历一个世界的彻底毁灭,蒲宁也只能诅咒那些人、那些日子,身处异国,岁月迟暮,总不能连诅咒一下都不行吧!虽然尖刻与诅咒终究不是蒲宁的追求,然终有《林荫幽径》成就真正的天鹅之歌。至于那些挥舞历史必然性的大棒、动辄视人为反动的读者,请给蒲宁们一些伤感与尖刻的权利吧,如果连这些权利都不给,那也就没什么好说了。因为美虽然强大,其实也很脆弱,它抵挡不住并且生来也不是为了抵挡那些义正辞严的刀枪剑戟。
在写到克鲁泡特金时,蒲宁无限感慨,这位把整个漫长的一生都献给了革命梦想的老人,温和的无政府主义公爵,到最后却在一个革命政府治下饱受折磨,冻饿而死,死前他还在写遗著《论道德》,蒲宁说“还能想象有更可怕的事情吗?”“这个生命就是在冻死,饿死,在冒烟的松明下,在终于实现了的现实中,在论述人类道德的手稿下结束了。”
——“在论述人类道德的手稿下”这几个字下面被标了着重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