答案当然是42,问题是…问题是什么来着?

“全能侦探社”系列颠覆了所有读者对于侦探小说这种类型文学的心理预设。福尔摩斯也好,马普尔太太也好,马洛也好,波洛也好,纵横于世界侦探小说版图上的侦探们往往坚定、缜密、睿智,是真正的“十项全能”,长于推理,像东野圭吾在《盛夏方程式》里所坚信的:不管什么问题,都必然存在着答案。
但德克·简特利的“全能”从来不是指向这种意义上的“全能”,尽管他相信世界是一个普遍联系的整体,但他的破案,实话实话,更像是每次虚张声势唬弄人但偏偏误打误撞到万物互联的关系之网中最重要的关节点上,一下子就把原本风马牛不相及的一切串联起来,拎得清清楚楚——我们几乎能从字里行间看到作者的脸,道格拉斯·亚当斯一脸得意地问:惊不惊喜?意不意外?
他才不管是不是所有问题都有答案,在道格拉斯·亚当斯这里,“所有问题都有答案”是不言自明的前提,毕竟连生命、宇宙和一切的终极答案对他来说都不在话下。铁杆果粉格拉斯·亚当斯从1983年开始迷上苹果电脑,迷到自学编程,就是因为赞同其核心设计理念:只要你用正确的方式求解,没有什么问题复杂得找不到一个简单的答案。——你瞧,对他来说,重要的从来不是有没有答案存在,而是:
1. 必然有且有最简答案(比如42)。
2. 需要问一个对的问题。
在第二部侦探德克·简特利的故事《灵魂漫长而黑暗的茶点时间》里他就阐述过自己的原则:只要你问对了问题,一条桌子腿都有可能回答与整个宇宙有关系的任何一个问题,“我可以完全随机地挑选一个人,问他我拍脑袋想到的随便什么问题,他们的答案——或者没有答案——就能以某种方式撬开我正在试图解答的疑问。”
关于问问题,侦探德克·简特利还有一个原则:永远不要主动去问一个你明知不会喜欢答案的问题。所以,呃,基本上,他从不问问题。
这就是道格拉斯·亚当斯作为一个作家最厉害的地方,他可以让一个侦探受雇于他从未见过的一个人,接了一宗莫须有的案件(客户根本没有提出问题,或者没有来得及提出问题,或者忘记提出问题),随机展开工作,上穷碧落下黄泉,时间的尽头、宇宙的尽头都跑了一遭,最后,还能够给出生命、宇宙以及一切的答案。
但是,在道格拉斯·亚当斯洋洋得意地揭晓答案之前,作为读者的我们完全无法猜到在他脑回路与众不同的脑洞里,究竟是如何天马行空地把那一切联系起来的——
未来人类的信仰代理机器“电僧”、厕所里面一匹无辜的马、一只死猫、存在主义的幽灵、卡在楼道间的沙发、一个活了几百年的时间学教授和他的时间机器、柯勒律治和他的《忽必烈汗》、渡渡鸟、巴赫,这是第一本《全能侦探社》的故事。
一只压根没露面的死猫和被变成猫的台灯、雷神托尔和他的父亲奥丁、一个被抛弃的冰箱、如影随形的可乐贩卖机、变成一只鹰的战斗机、一张叫《烫手山芋》的神秘唱片、电子易经计算器、伦敦咖啡厅高冷的侍者和从不送货上门的披萨店,这是第二本《灵魂漫长而黑暗的茶点时间》。
从道格拉斯·亚当斯的电脑里“抢救”出来的信件和残稿,挖掘出《困惑的三文鱼》片段,它们包括:
半只猫、一头闯进派对的大犀牛、克尔凯郭尔的传记作家、被地产经纪人和武装袋鼠统治的遥远未来、想不起名字的狗和试图给狗找到名字的电脑、圣达菲高速公路边一块写着“或有阵风”的指示牌。
至于这些八竿子打不到一起的一切将如何连缀成一个什么样的问题,已经随他而去,在2001年全部埋到了伦敦北郊的海格特墓园,与卡尔·马克思为邻。因为“金手指”的缺席,奇迹不再发生,即使我们每个人都能猜到结局是德克·简特利再次成功破案,找到唯一正确的答案,但问题是……问题是什么来着?你只能困惑成困惑的三文鱼。
《困惑的三文鱼》一书里还收录了道格拉斯·亚当斯生前各种小文章,他多么喜欢在一切场合为自己热爱的一切发声:音乐、苹果电脑、高科技、无神论、濒危动物,排名不分先后。
那些关于道格拉斯·亚当斯的小事,每一件都让喜欢他的人着迷:
1. 名字可以简写为DNA是最让道格拉斯·亚当斯得意的事情之一。
2. 远远超过常人的身高曾让童年时期的他困扰不已,尤其是那时候英国小男孩必须一年四季穿短裤。
3. 关于巴赫——
“每当我们的发现或知识达到某种新的极限,我们往往会发现巴赫的足迹早已印在那里。”
“我深信巴赫是曾经行走于人间的最伟大的天才,而《勃兰登堡协奏曲》是他一生中最快乐的时候写出的作品。”
“巴赫的赋格曲是纯粹的模式、美和嬉戏,从人类艺术成就的角度来说,我不确定有什么能够超过一首巴赫的赋格曲。也许光的量子电动力学理论除外。”
怪道《全能侦探社》里把巴赫的音乐看成天外来客出品,在道格拉斯·亚当斯心目中,的的确确是“此曲只应天上有”。
4. 任何预测未来的努力,都像库布里克《2001太空漫游》里的猿猴在黑色巨石前叽呱乱叫。
5. 爱苹果电脑。爱苹果电脑。爱苹果电脑。一定要第一时间拥有每一款苹果电脑。
6. 对苹果电脑爱之深责之切:“电脑的未来就是简单易用”,“狄更斯不需要在写字台底下爬来爬去地匹配插头。你看一眼书架上足有几米长的狄更斯著作,就知道他绝对不需要匹配插头。”
7. 巨匠级英语使用者中,“唯一一位在不说笑话就得没命的场合依然说不出笑话的就只有莎士比亚”,而世上最糟心的事情莫过于看着英国演员们鼓起勇气扮演莎剧里的“喜剧”角色以为自己能使人发笑,那是一种非常让道格拉斯·亚当斯胃疼的体验。
8. 道格拉斯·亚当斯是听Grand Hotel的时候有了灵感要写《宇宙尽头的餐馆》,“这首歌永远能引起我的兴趣,因为凯斯·里德的歌词写的全是豪华饭店,银器、吊灯等等,而中段会突然冒出来一段磅礴的管弦乐高潮,不知从何而来,似乎也没有任何深意……它听起来像是什么夜总会表演,很壮观,很特别,就好像,呃,宇宙的尽头。”
自从被道格拉斯·亚当斯安利了英伦文人复古摇滚,找Grand Hotel单曲循环了好几天,真的从华丽的交响乐编曲与热力澎湃的电吉他中听出了宇宙尽头的感觉,好像也看到了宇宙尽头的豪华饭店,银器、吊灯,璀璨的场景中坐着一米九几的道格拉斯·亚当斯,一边听音乐一边享受着他最爱的单麦芽威士忌,因为再没有编辑挥舞着小皮鞭催稿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