本·波瓦笔下的木星

本·波瓦笔下的木星

北星


本·波瓦(Ben Bova)是一个著作甚丰的科幻作家，出版过五十多部
科幻小说，曾作过美国科幻作家协会主席，多次获雨果星云奖，并
曾长期作最有影响的科幻杂志之一的“Analog”的主编。

最近几年，本·波瓦引人注目地一连推出了《火星》(Mars)，《回
到火星》(Return to Mars)，《金星》(Venus)和《木星》(Jupiter)
等几本描写人类到太阳系的各大行星探险的长篇科幻小说。而且可
以说一本比一本精彩。这里向大家介绍的是他在2001年出版的小说
《木星》。

《木星》几乎是一部典型的黄金时代的英雄主义的硬科幻作品。小
说的主人公是一个为未来世界宗教政权作间谍的年轻学生格兰特·
阿挈。在未来世界，宗教政权统治了各个国家。而且人人在一生中
必须为政府义务服务四年。研究黑洞的年轻学生格兰特·阿挈被派
往相对远离地球政治的木星轨道研究站服务，并被宗教政府委派了
秘密使命：监视并汇报研究站的研究工作(即作间谍)。轨道站的负
责人是个中国血统的人：吴。吴正在进行一项秘密研究，即调查在
木星的浓密大气笼罩下的深达几千里的海洋里有没有智慧生命。而
地外智慧生命的存在是跟宗教政府的教义是严重冲突的，所以这项
研究被严格禁止。在科学家的良心和自己的政治使命之间，格兰特
最终选择了前者。并参与了木星海洋探险队。他们的探险船被吴命
名为“郑和”号。为了对付海洋下的超高压，郑和号里充满了压缩
的全氟化碳液体，这种液体能向人的肺中输入氧气并带走二氧化碳
。探险队员必须生活在这液体之中并直接在其中呼吸。他们穿越了
绚丽多姿并常有巨大猛烈得不可想像的风暴的木星大气，大气越往
下越密并渐渐成为液体。所以大气跟海洋间没有明确界限。大气中
漂浮着气球般的生物以及从大气一直延伸到下面的海洋中的生物蛋
白长链。他们在海洋中发现了一种像一座城市一样大的超巨型生物
利娲森(Leviathan，意为海中巨兽或巨鲸)并发现它们确实是智慧
生命。利娲森不能适应上面的低气(水)压，所以它们永远只能生活
在一百多公里深的海水里，靠生长在大气，落进海洋的生物(如那
蛋白长链)为食。它们完全想像不出“上面”的世界是怎么样子。
对它们来说，“上面”是无尽的深渊。郑和号发现的那只利娲森正
在一群捕食者(另一种小些的生物，被格兰特称之为鲨鱼)的追捕下
拼命逃亡。而郑和号的船员则因抗不住深海水压而晕倒，只有格兰
特跟另一个船员卡斯塔还在挣扎之中。郑和号的出现转移了捕食者
的注意力，无意中救了利娲森。但本身遭到了捕食者的袭击。危在
旦夕。这时利娲森家族的其它成员赶来了。一场海底剧斗，打跑了
追捕者。但郑和号损坏严重，失去了上升到海面的动力。正在绝望
的时候，利娲森救了它们，把它们驼升到它们能重新发动的高度，
然后格兰特驾驶探险船回到轨道站。这时宗教政府调查团来了，企
图阻止他们的发现，但格兰特已经在返航途中将发现智慧生命的消
息用最宽带的通讯传遍了全世界。

这本小说，构思宏伟，人物鲜明，故事精彩，木星那奇特的景色给
人留下深刻的印象。本·波瓦十分善于设置环境和描写人物，小说
里的特殊的主人公在极端环境下的性格和人格的变化给小说增色了
不少。当代的美国科幻，门派繁多，花样百出，像本·波瓦这样坚
持科幻黄金时代的创作风格的科幻作者好像并不多见。《木星》可
以说是一部浪漫主义的科幻精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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节选翻译：

(木星探险船郑和号从浓密的木星大气里降落到了木星的海洋，并
潜了进去。为了追踪一群像小城市一样大的海中巨兽，他们潜入到
了木星海洋一百多公里的深处。这大大超过了郑和号所能承受的海
水压力的设计极限，并已造成船的部分损坏。更糟的是，在接近一
只巨兽的时候他们遭到了十多只较小的(但也有郑和号的四倍那么
大！)像鲨鱼一样的生物的攻击，两名船员在攻击中受伤而失去知
觉。只有眼睛已由于海水的高压而瞎了的冷酷的女船长科瑞布丝，
船员卡斯塔和格兰特还清醒着。但是，他们被鲨鱼们围困了起来。
格兰特通过生物芯片和光纤和船上的电脑连接着，他正操纵着郑和
号企图逃离困境……)


围困


“你必须把我们的船给升起来！”卡斯塔喊道，他的声音几乎成了
歇斯底里的尖叫，“我们必须离开它们！”

科瑞布丝恶狠狠地瞪了他一眼。“每次我试图提升，它们就会聚集
在我们上面并对我们进行攻击。”

“我们承受不了更多的攻击了，”卡斯塔说，“船体……”

痛苦像海浪一样冲击着格兰特。他的仪表盘上的光闪烁不停，由琥
珀色变成红色。加速器已经接近于失效了。他对此几乎毫无办法。

科瑞布丝好像完全了解他们的处境。她冷冷地咕哝道：“加速器全
力启动。或者我们脱离它们，或者我们现在就死在这里。”

格兰特把所有可用的能量都转到了加速器上。他视觉的模糊不清，
他的身体因痛苦而痉挛，他感受到了加速器的张力。当控制舱令人
晕眩地倾斜时，灯光再一次熄掉了。只有应急灯在发出昏暗的光芒
。格兰特摸索到他的控制盘的手柄。

“小心啦！”卡斯塔叫道。

什么东西以雪崩似的能量冲击着船体。如果格兰特没有抓紧的话他
就会再次被甩过整个控制舱。科瑞布丝被甩了出去，撞到了食物配
给器上，砰的发出肉体和金属相撞的沉闷而令人作呕的声音。卡斯
塔抓着他的控制器的两个手柄，他的腿悬挂在空中，猛烈地打着圈。

“我们在下沉！”卡斯塔叫道，“我们的船体被撞裂了！”

格兰特看到科瑞布丝已经失去知觉了，也许已经死了。她的前额上
有一道长长的伤口，细细的一股鲜血从里面涌出来，像雾一样扩散
到他们呼吸的液体中。光纤被从她的腿上撕裂了下来。

“我们怎么办？”卡斯塔尖叫着，“我们怎么办？”

格兰特试图不理会自己的痛苦，他敲打着他的控制台上的触及式屏
幕，以图唤回船的控制系统。突然，一阵强大的信息之流使他的大
脑和身体感到惊畏。所有的信息--所有的集成版块，所有的导线，
船体结构的每一个立方厘米，所有的感应器，船的转向控制、加速
器、能量生成器、辅助设备、生命支持系统、医疗监控器、灯光、
接线、船体的焊接处--船的每一个分子、在所有系统中流动的每一
比特的数据，所有这些都像巨大的使人无法忍受的涨落的潮水一样
涌入格兰特的大脑。他被抛入了一个大旋涡中，他的大脑疯狂地旋
转着。他绝望地试图坚守着一点他自己的痕迹，在这感觉的洪水中
保持他自己的一点灵魂、他的一点控制的能力。

他已经感受不到自己的身体。那个现实已经被抛到了一边，取而代
之的是新的现实--力量。就是这样，格兰特对自己说。力量，我就
是船，我现在拥有它所有的力量、所有的痛苦、以及所有的命运。

就像神一样，他扩展着他的感觉。他看着，感觉着，感知着船的每
一部份。船外壳的裂纹像是一把锋利的刀的伤痕，负载的加速器的
张力像是备受折磨的，痉挛而过度疲乏的肌肉的虬结。

郑和号正在丧失它的浮力。它能保持自己现在的高度全仗于加速器
那对抗着无所不在的、永恒的木星引力的推进力。

他看到了鲨鱼似的生物，有十多头。聚集在缓慢下沉的潜艇上方和
两边。

卡斯塔在唠叨着什么。不过那只成为格兰特的知觉的遥远背景里微
弱模糊的噪音。我就是船，他告诉自己，我受伤了，受了重伤。我
怎么才能从这里出去？怎么才能逃离？当科瑞布丝试图爬升离开这
里的时候它们袭击了我们。它们的袭击厉害得连船体都被撞裂了。
我又能作什么？

装死，他听到他的大脑里有个声音在说。关掉加速器，让它们以为
你死了。让它们发现你是金属，不是肉体；是异物，不是食物。

你将下沉。你将沉得更深。外部压力会增加，船壳的裂缝会变得更
糟。在你重新启动加速器之前，你就会被撕裂，压碎。

也许。所有这些想法从他的大脑里瞬息闪过。从所有这些想法里，
他找到的唯一的希望是熔解式发电机。它独自低鸣着，仿佛在它的
合金外壳的外面发生的任何事情都与它毫无关系。这个小小的人造
恒星一直在默默地熔解着原子核，将物质转化为能量，满足着制造
了它并依赖于它而生存的人类的需要，却易于被人类所疏忽遗忘。
格兰特感受着它的热量，就象是火炉里的火一样，从外面狂怒的暴
风雨中保护着人们，令人感到舒适。

他关掉了加速器，也关掉了外面的灯光。外面的海洋变成一片黑暗
，没有一丝光线，成为一个被人彻底遗忘的角落。格兰特只能通过
船的红外感应器和声纳系统看到巨大的鲨鱼在他的周围和上方悄然
滑过。

“我们在下沉！”卡斯塔重复道，即使是在他们的流体的环境里，
他的声音也显得又尖又颤。

“照顾好科瑞布丝。”格兰特平静地说。“看看雷恩和泽布怎么样
了。”

“可是我们在下沉！”

“我们一切会好的。”格兰特说着，暗自希望这是真的。“我已经
控制住船了。”他撒谎道。

鲨鱼游近了，在慢慢调整的郑和号周围制造着噪音。格兰特看着它
们越来越近，他专注到自己的控制盘上。

“耶稣啊！”卡斯塔喊道，“耶稣，耶稣。”

格兰特笑了起来。我们可以利用他的帮助，他想。上帝能够在这个
异星海洋的极深之处看到我们吗？

一道低沉的隆隆声传来。音调如此之低以至于格兰特几乎是用他疼
痛的骨头感觉到的，而不是通过耳朵而听到的。声音持久，好像来
自远处的隆隆的雷声。但是声音如此有力，以至于控制室都被震动
了。好像是地震的声音，虽然这里没有能震动的地面。实际上，在
这方圆几万公里内就没有一块土，一块石头。

声纳在格兰特的神经里回响。他闭上了眼睛看到了外面的图景：有
什么东西正在向这里靠近。一种超人的巨大的力量穿过海水向这里
迅猛而来。它在向这里持续不断地发射出低沉的，雷鸣般的深沉的
叫声，就像是沿山而降轰鸣不止的雪崩。

鲨鱼散了开来。它们的行动是如此一致，以至于格兰特感到它们的
行动造成的锋利水波就像是水的一次单独的脉冲。红外线开始取代
声纳系统，并显示出是了什么东西在逼近：那只庞大无比的，孤独
的巨鲸。它迅猛地冲向鲨鱼，就像是一只超音速的炮弹。

鲨鱼们好像已经将它们调整成了战斗队形，面对着扑来的大鲸。它
们已经忘了我了。格兰特看着。它们在准备对付大鲸。也许我可以
趁机溜掉……

他小心翼翼地重新点燃了加速器。用的是最小的推进力。别让你引
起它们的注意，调整你的下沉。用加速器的推进力来平衡泄漏以保
持你的浮力。

郑和号升起来一点儿。格兰特通过船的感应器看着那巨大的海兽向
着列成三角阵形的鲨鱼们直扑过去。他将加速器的角度调高一点，
操纵着受伤的潜艇远离捕食者而去。突然海洋又被那孤寂、持久、
低调的叫声重新震动起来。那声音就像是雪野里一只孤独的狼那忧
郁的咆哮，不过要比那低很多的音度，比地球上的任何的肺所能达
到的叫声都要有力和持久得多。

那庞然大物插入了鲨鱼的阵形中。鲨鱼们并没有向格兰特预期地那
样逃走。它们散了开来，将大鲸围在一个巨大的网里。格兰特看到
，它们不但没有逃走的打算。相反，它们开始向大鲸攻击了！


利娲森

利娲森知道这是个愚蠢的表示，极可能是致命的。陌生生物好像已
经死掉了。它已经没有了光，正在向下方灼热的深渊沉去。

无论如何，陌生生物转移了捕食者的注意力，将利娲森从它们的嘴
里救了出来。而且现在再转回去已经太迟了。当利娲森向它的亲族
们发出求救的叫声的时候，捕食者就离开了陌生生物，重新发现了
它。捕食者们是如此之近，以至于它们能够及时发动进攻。

利娲森没有被动地等待着捕食者来攻击。它向它们吼叫起来。呼唤
着所有它的同族尽最大的努力赶来帮忙，并希望迷惑捕食者，在它
们形成攻击阵形的时候把它们弄散。

但是它们太快了，太灵敏了，以至于这无望的努力完全落了空。即
使利娲森冲向它们，它们还是迅速散开，在利娲森的上下左右形成
了它们的包围圈。

呼叫着求救信号，利娲森几乎没有时间注意到那个陌生生物还没有
死亡。虽然它已经没有了光亮，一连串的泡泡显示出它的外壳已经
裂开了，但是它开始发射出灼烫的水流。不像先前那么有力，但是
仍然显示出它还有生命。

马上捕食者就扑到利娲森身上，咬着它的胁腹，撕扯着他的鞭毛部
分。鞭毛的残缺使利娲森十分无助。但是没有头脑的鞭毛既是武器
又是推进器的一部分。利娲森横扫向捕食者，感觉到骨头的折断和
肉体的撕裂。它希望这样能杀死它们中的几个，其它的则会开始吃
掉那些死去的捕食者，而放过利娲森。

但是捕食者从不会放过受伤的猎物。在增长的狂乱中，它们会攻击，
吞食，从利娲森的护盾中撕裂过去，到达它致命的器官。它们愤怒
的进攻所造成的振动会吸引更多的捕食者从远处游过来加入这场战
斗和这场不可逆转的盛宴。

利娲森还在坚持战斗着。除此之外它没有别的可做。

在它一侧的鲨鱼们忽然散了开来，急速地撤离了它。利娲森不知道
这是为什么。尤其是当它正在竭尽全力跟捕食者战斗的时候。陌生
者！是从上面的寒冷深渊来的陌生生物在利娲森的一侧向捕食者冲
去，向正在攻击的捕食者喷射着令人痛苦的灼热水流。

但是这并不够。捕食者太多了。还有更多的加入进来。陌生者所做
的所有努力只是为了它能在利娲森的身边被杀掉。

水在一阵新的振动下颤抖起来：一阵完美谐和、起伏波动的叫声的
合奏。

亲族们来啦。



救援

格兰特充满敬畏和看着，如此着迷以至于完全忘了那折磨着自己身
体的疼痛，甚至忘了跟船连接所带来的痛苦。那只庞大无比的生物
正在和鲨鱼们战斗，它们那猛烈的争斗摇撼着郑和号，使得郑和号
就象是飓风中的一片枯死的树叶。

潜艇嘎嘎地响着，在横扫海洋的狂乱汹涌的波涛中晃荡。格兰特看
到鲨鱼在撕咬着巨鲸，用它们那像电锯一样的牙齿从巨鲸身上撕下
一块块数英亩大的肉。巨鲸也在回击，但是这回击看起来毫无希望。
这是一场一边倒的战斗。虽然不时可以看到受了伤，从伤口处流着
体液的鲨鱼在无目的地漂浮，但是其它的鲨鱼还在继续进攻。它们
的暴怒在与时俱增。

赶快逃走！格兰特对自己说。在它们互相残杀的时候，赶快从这鬼
地方逃走！

但是，他不能逃。无论他的理智怎样在告诫自己，这样的争斗对它
们来说是家常便饭。这里是它们的世界，跟自己毫无关系，而且自
己也没法帮得上忙--格兰特还是对这场巨大的争斗中的一方舍不下。

也许我可以作点什么，格兰特对自己说。他发动了加速器，向那巨
大的生物的侧面开去。他感到自己好像是开在一座山脉的边上，又
像是在向一座城市开去的时候，看到城市的摩天大楼赫然耸立在面
前。格兰特开着郑和号进入了战团。他感到自己就像是一只小小的
昆虫在接近一头大象。他希望加速器的废热能烧伤一些鲨鱼，或者
至少把它们给吓走。

这策略生效了。但是却还不够。鲨鱼们不喜欢那超热的水流，它们
从潜艇的排气口逃开，但它们只是冲到巨鲸的另一侧，在那边重新
发起进攻。

巨鲸那像桨一样的鳍大致跟郑和号本身一样大。成列地排着，有数
百个。眼睛就在鳍的上方。看着几百只眼睛盯着自己，格兰特感到
阴森而神秘。

他几乎没有取得任何成功。鲨鱼们只是躲避着潜艇。巨鲸实在是太
大。鲨鱼们有的是能攻击的地方。要保护这只大鲸，得需要一队潜
艇，一整只舰队。

赶快逃走，格兰特再次告诉自己。你在这里没什么可做的。在你还
能够逃走的时候赶快逃走吧。

一阵低沉的颤声忽然在潜艇里回响起来。高低起伏像是警笛的鸣声，
只是更深厚，更低沉。这声音是如此的浑厚，就像是宇宙间最大的
教堂风琴奏出的最低音。上帝自己的合唱队。像是报喜天使自己吹
奏的进军号。声音越来越响，响得使人痛苦。声音使控制舱被振动
得嘎嘎作响，使格兰特的耳朵轰鸣，那巨大的叫人惊畏的超负荷的
声音猛烈地冲击着格兰特的鼓膜。

鲨鱼们停止了攻击。每只鲨鱼都游离了巨鲸，好像都冻在了当地。
有的鲨鱼的牙齿上还紧咬着从巨鲸身上撕下的肉块。

巨响使人痛苦。格兰特仿佛感到有支灼热的针在刺着自己的耳朵。
声音越来越响，最后格兰特终于什么都听不到了。剧烈的痛苦穿透
他的全身，就像是一只钻子在钻过他的骨头一样。他的控制台上的
接触式屏幕被震碎了，塑料碎片和电火花四下飞溅。控制舱像是在
被什么巨兽用它的利齿在摇撼，就像是猎狗咬着一只老鼠在使劲地
摇撼着老鼠把要它弄死一样。

格兰特等待着。船的感应器一个个的熄掉，他的视觉越来越模糊。
控制舱的主屏幕被震碎了，火花和碎片在控制舱飞溅。格兰特低头
躬身躲避着划过他们呼吸的液体飞射过来的碎片。他缓缓地在浓厚
的跌到在全氟化碳液体中。他感受到多层船壳的颤动，回响，像是
有一只巨大的铁手在敲钟一样。

像一群突然一致地冲向一个方向的小鱼一样，鲨鱼们像商量好了似
的猛然转向，一起逃走了。它们急速离去所造成的紊流一阵阵地摇
晃着郑和号，终于使船翻了个筋斗。格兰特一只手紧抓着他的控制
板，将牙齿咬得生痛。他已经分不清痛苦使来自自己身上还是来自
船上。分不清楚又有什么关系呢？现在怎么样都没关系了。

格兰特已经控制不住了。鲨鱼造成的紊流使得格兰特无法将船保持
平稳。实际上加速器现在正在将船往下开。失控的船螺旋地缓缓下
沉，就像是一架失控而即将坠落的慢慢往下掉的飞机。格兰特的头
脑里忽然想到，离船最近的地面大概在几万公里以下，深入到木星
那酷热而致密的核中。他告诉自己，远在我们在撞上任何固体之前，
我们就会被压碎、烧死。

随着恐惧的加深，他开始用手疯狂地在接触式屏幕上操作，试图控
制住船。但是即使连加速器也对他的命令没有丝毫反应。格兰特对
自己说，所有的东西大概都受到了严重地损坏。我们就要死了。我
们就要死了！如果科瑞布丝还清醒的话，她也许可以控制住船并将
我们带出这里。也许泽布也可以。

可是我不知道该作什么！我无法把它转过来。

郑和号向海洋深处插去。

格兰特已经彻底的聋了。好像耳朵被裹上了厚厚的毛巾，或被隔上
了多层的绝缘体。通过少数还在工作的感应器，他模糊地看到使他
的灵魂感到震撼的一幕：几十只，也许有上百只庞大的木星海兽正
在向它们受伤的、筋疲力尽的同伴游来。

我的上帝啊！看着这些巨兽越来越近，格兰特想，原来我们只是看
到了兽群的一小部分。原来有这么多！它们有这么大！

它们中的不少比跟鲨鱼搏斗的那只要小些。它们全都在发出闪光，
用鲜红，亮黄以及刺眼的绿等各种色彩的光在互相传递着信息。水
被它们的光所照亮了。

但是郑和号还在下沉，在远离它们而去。尽管格兰特还在疯狂地企
图控制住它，但它还是在缓慢地，一圈又一圈地旋转着。

有谁拍了一下格兰特的肩膀，使他吓了一跳。他急转过头一看，是
眼睛睁得大大的、被吓坏了的卡斯塔。他的嘴巴在动着，但是格兰
特听不见任何声音。当格兰特试图讲话时，他也听不见自己的声音。

卡斯塔疯狂地用他的两只食指戳着自己的耳朵。格兰特知道，卡斯
特也聋了。

控制舱一片狼藉。大多数屏幕都被震碎了。从无人的控制台上掉下
的塑料和光纤的碎片在昏暗的应急灯光下毫无用处的漂浮着。

卡斯塔满眼的恐惧，他扑到格兰特左边的控制台，敲打着键盘。它
的一个完整的屏幕上闪现出桔黄色的字：

我们必须从这里出去。

格兰特无助地耸耸肩。

把我们弄上去！！！卡斯塔打着。

格兰特的指头在接触式屏幕上滑过。加速器使出了全力的一部分。
但是因为潜艇处于失控的状态，格兰特害怕如果提高加速器的能量，
它们恐怕只会把船往黑暗炙热的海洋深处开去。我应该做什么？我
能做什么？在失望之中，他完全关掉了加速器。

压力太大了！卡斯塔打道。

突然，格兰特知道自己该做什么了。将所有这些情况通报给空间站。
我们出不去了，他想。但是我们必须将这里的情况通报给吴博士和
其他人。

他用自己的控制台上的键盘写到：数据舱。

卡斯塔的指头在键盘上飞过：现在不是时候。把我们弄到靠近水面
的地方再发。

现在，格兰特坚持道。发两个。

卡斯塔瞪着格兰特。他终于明白了格兰特的意思：我们已经跟死啦
差不多了。现在我们除了作作姿态，向空间站送出数据之外，我们
已经没有别的事可做的了。

格兰特抓住他的肩膀，使劲地摇着。他的另一只手敲击着键盘：干
吧。两个。

卡斯塔眨着眼，终于点头同意了。卡斯塔在自己的控制台上弯着腰
回答着：两个不必要。数据是压缩的。

格兰特拍拍他的手臂：发送两个，以防万一。

虽然一个数据舱就能保持他们所有记录的数据，但是格兰特不想冒
一个单独的数据舱失效的险。他曾经想过要将所有四个数据舱都发
送出去。但是他最终觉得两个应该是足够的了。剩下的数据舱还能
继续记录那几个感应器收集的数据，等到最后的时刻来临的时候再
发送出去。

格兰特将注意力集中到了感应器。他看到那群大鲸已经在他们的上
方，离开他们有些距离了。这些木星海兽们在它们受伤的同伴周围
盘旋着，来来回回地以令人目眩的速度交换着闪光。格兰特感到，
它们是正在交谈。

它们中的两个滑行下来，在它们那像山一样的身体边，在不停地闪
着光。

它们是在试图跟我们交流吗？这个想法使格兰特吃了一惊。

格兰特又作了一次试图控制潜艇的无望的努力，郑和号仍然继续向
海洋深处下沉。船的控制系统丝毫不理会格兰特的指令。无论他怎
么在接触式屏幕上操作，潜艇还是在缓慢地盘旋下沉。备用设备，
格兰特想到，每个主控系统都应该有备用设备。但是他看到，它们
中的绝大多数也都坏掉了。

格兰特看到又有几只木星海兽向潜艇滑行下来。它们在受伤的小小
潜艇的周围兜着巨大的圈子。它们在以无比复杂的模式闪着光。

它们是在试图跟我们交流吗？格兰特再次问自己。格兰特几乎是下
意识地打开了潜艇外面的灯。只有两个还能工作。其中一个在昏暗
地闪动着。

几乎在一瞬间，巨鲸们的光就开始以一模一样的模式闪动了起来。
格兰特敬畏地看着。在大鲸的庞大的侧翼闪光的模式实在是太复杂，
格兰特无法理解。但是现在它们却一明一灭地照着潜艇那只损坏的
灯的频率闪动着。

这是模仿还是智慧？格兰特问自己。

卡斯特用肘推了一下格兰特，把他吓了一跳。

在他的屏幕上写着：把我们弄上去！

我不能。格兰特无声地忏悔着。我不能。但是他的指头敲出来的是：
正在试。

格兰特运行了一下快速诊断程序。当结果从他闭着的眼帘流过的时
候，他的心沉了下去。加速器几乎已经灾难性地失效了。船外壳的
裂缝正在像冰冻的池塘上的裂缝一样在扩展。内壳还没损坏，但是
压力正在增强。几分钟之内它们就会被压裂。最糟的是，潜艇还在
继续螺旋地下沉。它的舵叶已经没用了。它的控制喷流太弱，无力
停止它的下沉旋转。

“我们完了。”格兰特说。他听不见自己的声音。一米以外的卡斯
塔也听不见。在同一时刻，卡斯塔发射出了数据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