张承志
醒来天已经亮了。关了空调。一看手机,才5点多。夏日清晨,到处散发着美好的味道,窗外有些远远近近的声响,刷牙的,汽车的,筷子敲在碗上,拖鞋的踢踏,倒垃圾的,邻居男人在阳台上咳嗽,一切真实而好听。
我缓慢地读张承志。在整个少年时代,他都是一个闪闪发光的名字。手中的《一册山河》,是图书馆借的,封皮那么崭新,在书架上,我忍不住带它回家。读张承志,根本读不快,他总是把文字变成绞肉机,一种刑罚,用缓慢和沉重来击碎我所有的轻浮和油滑。一周过去了,我根据心情的取舍,终于读到了本书的第五篇——《高贵的精神》。这个早上,我重新发现,这个长得有些像张艺谋的男人,我被他荼毒太深。我甚至没有耐心看完他的小说,譬如《黑骏马》和《金牧场》(又名《金草地》),张承志绝不是一个好的小说家,他太有血性,或者说太不够冷静了。而这种血性和不冷静让他的散文变得很好看。至少他的《清洁的精神》、《荒芜英雄路》是这样。
《高贵的精神》像是张的名作《清洁的精神》几年之后的延续。张冷峻的痛斥难免让人想起那时代的鲁迅。如此较真于一字一词,我敢说,张的文字一旦随意,他就完蛋了。他永远学不会汪曾祺、沈从文的笔法。他是铁头功,走刚强路线,外貌上属高仓健一流,在现在是吃不开的。
还是要说,张承志太绝决了,即使人生已让他平和许多,但骨子里他还是一个红卫兵造反派。他牢固地捍卫自我的精神版图,从蒙古包、回民到冈林信康、艾特玛托夫,他的标签总是那么有限,然而刺得那么深。他把汉字揣摩得翻越了词语固有的常义,就《一册山河》而言,我很喜欢第一篇《水路越梅关》,他成功地把文天祥从民族英雄的帽子里解放出来。张承志写景,写着写着就写成了他的和笔下人物的心路。这是一个太重自我的老头儿。但也没什么不好。
老张在现今文坛绝对不占话语权,他的新书也很久没见动静。怕是写不动了吧。老张的案头高举着从许由到遇罗克的火把,这种不合作精神和印度的圣贤甘地倒有共通。但老张是不赞成非暴力的吧,否则他用不着几次三番地歌颂抗击清政的回民起义。耿直的人不得好死。我和老张已经疏远了,一个早晨的阅读只能是鸳梦重温。老张在书店里越来越像一个摄影家,虽然我左看右看没看出他拍出的影像有何巨大的优点。
老张,我还是珍藏着你的。在我杂乱无章的阅读版图上你是一座大寨子。
是的,你的文字至今还能触到人类神经的痛处。但你无法成为又一个当代鲁迅。正像遇罗克、张志新、林晗为公理而死,但他们更多是少数严肃刊物可悲的文化特权,是被打上了另类知识者的烙印,而无法为大众分享,更无法大张旗鼓地得到祭奠和颂扬。
摘录:
“不平比比皆是,谁都看得清清楚楚。只不过,大家虽然都喊叫着看见了,可就是不做动作。由于油滑,更有于压力和民族传统的教育。偶尔跳到街头的抗议,往往是滑稽的。慢慢地,大家都毕了业,学会了看客的轻松姿势。
所谓高贵的人,他们的怀里并没有多一把刀。他们的特殊之处,不过就是从卑鄙的旁观中愤怒地跳了出来,如电子街头的石秀。
这不是小说中伪造的贵族。王侯将相,宁有种乎,遇罗克启发的,是平民的尊严,是可能潜伏底层的高贵。同样,对遇罗克的忏悔,也决非干净的回想录,而是接续他与特权主义的对峙。我们对过去(文化大革命只是其一环而已)的最彻底反省,就是对歧视人权的血统论的永不媾和的宣战。”
——张承志《高贵的精神》
我缓慢地读张承志。在整个少年时代,他都是一个闪闪发光的名字。手中的《一册山河》,是图书馆借的,封皮那么崭新,在书架上,我忍不住带它回家。读张承志,根本读不快,他总是把文字变成绞肉机,一种刑罚,用缓慢和沉重来击碎我所有的轻浮和油滑。一周过去了,我根据心情的取舍,终于读到了本书的第五篇——《高贵的精神》。这个早上,我重新发现,这个长得有些像张艺谋的男人,我被他荼毒太深。我甚至没有耐心看完他的小说,譬如《黑骏马》和《金牧场》(又名《金草地》),张承志绝不是一个好的小说家,他太有血性,或者说太不够冷静了。而这种血性和不冷静让他的散文变得很好看。至少他的《清洁的精神》、《荒芜英雄路》是这样。
《高贵的精神》像是张的名作《清洁的精神》几年之后的延续。张冷峻的痛斥难免让人想起那时代的鲁迅。如此较真于一字一词,我敢说,张的文字一旦随意,他就完蛋了。他永远学不会汪曾祺、沈从文的笔法。他是铁头功,走刚强路线,外貌上属高仓健一流,在现在是吃不开的。
还是要说,张承志太绝决了,即使人生已让他平和许多,但骨子里他还是一个红卫兵造反派。他牢固地捍卫自我的精神版图,从蒙古包、回民到冈林信康、艾特玛托夫,他的标签总是那么有限,然而刺得那么深。他把汉字揣摩得翻越了词语固有的常义,就《一册山河》而言,我很喜欢第一篇《水路越梅关》,他成功地把文天祥从民族英雄的帽子里解放出来。张承志写景,写着写着就写成了他的和笔下人物的心路。这是一个太重自我的老头儿。但也没什么不好。
老张在现今文坛绝对不占话语权,他的新书也很久没见动静。怕是写不动了吧。老张的案头高举着从许由到遇罗克的火把,这种不合作精神和印度的圣贤甘地倒有共通。但老张是不赞成非暴力的吧,否则他用不着几次三番地歌颂抗击清政的回民起义。耿直的人不得好死。我和老张已经疏远了,一个早晨的阅读只能是鸳梦重温。老张在书店里越来越像一个摄影家,虽然我左看右看没看出他拍出的影像有何巨大的优点。
老张,我还是珍藏着你的。在我杂乱无章的阅读版图上你是一座大寨子。
是的,你的文字至今还能触到人类神经的痛处。但你无法成为又一个当代鲁迅。正像遇罗克、张志新、林晗为公理而死,但他们更多是少数严肃刊物可悲的文化特权,是被打上了另类知识者的烙印,而无法为大众分享,更无法大张旗鼓地得到祭奠和颂扬。
摘录:
“不平比比皆是,谁都看得清清楚楚。只不过,大家虽然都喊叫着看见了,可就是不做动作。由于油滑,更有于压力和民族传统的教育。偶尔跳到街头的抗议,往往是滑稽的。慢慢地,大家都毕了业,学会了看客的轻松姿势。
所谓高贵的人,他们的怀里并没有多一把刀。他们的特殊之处,不过就是从卑鄙的旁观中愤怒地跳了出来,如电子街头的石秀。
这不是小说中伪造的贵族。王侯将相,宁有种乎,遇罗克启发的,是平民的尊严,是可能潜伏底层的高贵。同样,对遇罗克的忏悔,也决非干净的回想录,而是接续他与特权主义的对峙。我们对过去(文化大革命只是其一环而已)的最彻底反省,就是对歧视人权的血统论的永不媾和的宣战。”
——张承志《高贵的精神》
有关键情节透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