由布凯恰的幸福

          在同时代的日本作家中，或许是我的偏爱，我总觉得比起大江健三郎来，安部公房更应该得诺贝尔奖，只是安部死得早了点。大江的小说也读了几篇，但总留不下什么印象，比不上安部，《砂女》、《箱男》，每本都让人一见难忘。就算是《樱花号方舟》，在安部的小说中算不得什么的，初次阅读至今已过十五、六年，“猪”在迷宫一样的跳蚤市场初次遇见由布凯恰的情景还是在头脑中抹不掉。前几天不知怎么的在书堆中竟然再次不期而遇《樱花号方舟》，拿出来放在一边，想晚上睡不着时翻一翻，不料转眼又找不着了。
          由布凯恰是一种昆虫，据说，是自给自足的。它以自己的废弃物为食，后边不停地排出，前面不停地食进，一生在原地，头追着屁股，绕圈子，很慢很慢。这个形象很象我们的阴阳鱼吧，两条鱼一条咬着另一条的尾巴，绕成一圈。不过，在由布凯恰，是它自己咬它自己的屁股。《在酒楼上》（鲁迅）吕纬甫很慨叹苍蝇绕了一圈而终于还回到原地，我们的由布凯恰却连原地都不曾离开，只不过稍为挪动头与屁股，作为圆心的身体的中心，精确地亘古不动。作为圆心的身体的中心，就是它的世界的中心吧，除了眼前的自己的排泄物，世界什么都不是，不会有朝夕的蟪蛄，不会有五百年的椿树。
            直肠国（《镜花缘》）的人们，他们再次食用他们自己的排泄物，因为第一次他们没有充分有效地利用养分，需要再来一次。但由布凯恰呢，它再一次后仍是再一次，生命不息，再一次不止，即算它原初的食物养分再多，也有穷尽时。我想，是共生的细菌帮了它，是细菌们食用了由布凯恰的排泄物，并排了些东西在上面，是细菌的排泄物丰富了由布凯恰的排泄物，它们互相以排泄物丰富着对方。那么，由布凯恰也不是自给自足的了。但，或者我们也可以这样想，细菌本来就是由布凯恰的一部分，那么，它仍然是自给自足的，它们自成系统，封蔽在自己的世界，一堆小小的排泄物外没有别的梦想，它们不曾梦想吃进的是垃圾，拉出的是思想。它们就这样以身体的中心为世界的中心，转着圈子，一圈又一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