下一个60秒

我知道，这一次将不同于任何。
 
《追逐日光》是我写这个的原因，而且我知道，这一次，将于任何一次都不一样。
 
我一直以为自己是贴近癌症患者的人，尽管我并不曾亲手医治他们。但是，他们经过我身边的次数，甚至多过我每天傍晚回家经常路过小市场的人们。所以，只要我愿意，我就可以看见他们的眼睛，只要我愿意，就可以以一个医生的身份来河与他们交谈。但是，现在我知道，那些流于了表面。就像一个癌症患者，往往隐藏致命的伤。
 
最贴近一个癌症患者，是一个罹患乳腺癌的女孩，她在医院辗转6年。她是我见过有最坚毅性格的女孩。即便是在化疗期间，她也愿意在我来的时候说，可乐，今天没有乖啊。她永远把我当成她的弟弟，关慰我似乎是她愿意并且应该做的，尽管那时候，化疗的反应让她呕吐不止。
 
我去看她，她正在扶着床沿呕吐。看见我来，她便转了身体望着我微笑。可乐，你来了啊。又用手抚去被汗水粘在额前的湿发，可乐，今天反映大一点啊。还好我能坚持得住。她又笑，伸手撑住床沿要坐起来。可是，手打了滑。手心里全是刚才抚下额前的发。
 
后来，她一点点地弱下去。后来，乳腺癌的细胞转移到脑部，脑瘤压迫了视神经，她认不出我来。她叫我，张大夫，能给我止疼针吗，我受不了了。我说，姐，我是可乐的。
 
她便睁了又睁眼来看我。可乐，你来了啊。你能让张大夫给我一针吗，我受不了了，可乐，求求你了。
 
我便向张医生要了吗啡来给她注射。之后，她安静多了，还要谢我。我拉她凋谢的手，看她的眼睛。此刻，我已知道，她再也不会看清眼前的我了。张医生说，我给她的针，是两小时内的第二针，不仅是违反医院的规定，更是违反她的生命原则。
 
再后来，她走掉了。
 
我很替她高兴，在最后的时候，她可以患上脑瘤，这种病的好处之一就是会压迫视神经，从而模糊是世界。不用看着清晰的世界走，也许就不会那么留恋。
 
她的男友说，她走的安静。
 
我从未体会过他们的痛楚，亦不曾知晓吞咽死亡是怎样的味道。我只是知道，每一个即将走完他人生的人，都格外珍惜剩余的时间。尤其是他可以知道自己所剩的有限时间之后。与突如其来的疾病相比，这是一种上天的恩赐。你可以知道自己还能活多久，在这些日子里，你还有的时间可以过活。
 
每一个知晓自己死亡的人都活的珍稀且珍贵。尽管也许他自己曾经说，要是有一天我患了癌症，就要自己了结。但是，事到临头，每一秒都是好。可以看到自己亲人的脸，抚摸真实的面颊，听到自己的声音，感受自己的心跳，这些都是最值得他们留恋。有一种很无私的理由来颠覆他自己曾经说的话就是，我走不要紧，只是放心不下他们。同样的，他们也放心不下。就这样，僵持着，时间便是珍贵了。
 
直到自己终结时限的人们，会做一些没有做的事情。前面的那个女孩，和最爱的男孩结婚，在她再也看不清男友的面容之后。但是，她坚持不领结婚证书。她说，结婚，是满足她的愿望。而自己的愿望不要成为他的束缚。自己的愿望满足了，但是，他还有生活要过。
 
一个肺癌患者的女儿，带她的老父亲从安徽去北京，看一看北京，也是愿望了。
 
他们的愿望满足得如此迅速以至仓促。但是，他们接受。《追逐日光》的作者说，这可以称作是，活在当下。
 
我们的生命如此的长，以至于我们不知道我们究竟可以活多久。但是，她又如此短。
 
我曾想，未来的我是怎样的。若是未来有面镜子，我愿向里面看一看。后来我说，任何一个向未来镜子里窥探的人，看到的都是他自己苍老的脸。
 
现在，我知道，下一个60秒，就和下一个60年一样，不可捉摸。
 
但是，活在当下，却是最好的把握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