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海作证(故事会1998年5月号·中篇故事)

作者:刘志平
1.赤诚相救
小伙子姓程,名叫连升,父亲当初给他取这个名,盼的是他日后连连高升,飞黄腾达。可是这个愿望却在考大学时砸了锅。连升第一年只差六分而落榜。以后他又拼搏了一年,没想到高考时,有一张卷子竟忘了填学号,结果再次名落孙山。亲朋好友劝他再试一次,他却不干了,决心要去当兵!
不久,程连升应征入伍,他坐了两天火车,又坐了一天汽车,最后又乘了六个小时的轮船,来到了四面环水的三峰岛。
岛上的条件明显比大陆差,但好在程连升从小就在山村长大,他很快适应了。由于他工作积极,文化程度又高,连首长便让他当了通讯员。
这里的通讯员有一项工作,每天要到团部去拿报纸,本来这是午后的事,程连升为了让连里下午就能看上报纸,总是牺牲自己的午睡时间。为了走近道,他都是爬过一个小山坡,再穿过一片小树林。这天中午,程连升从团部返回,刚爬上山坡,突然听到小树林里传来女人的呼救声:“救命啊——”程连升拨开一片茅草,只见一位年轻的少妇坐在草地上,旁边有个装蘑菇的篮子,程连升忙问:“出了什么事?”
那少妇赶紧指指自己的脚踝,说:“蛇,我被蛇咬了!”
程连升的家乡也有毒蛇,他多少懂得点急救的知识,所以赶紧抽下一根鞋带,将少妇伤口的上部牢牢扎紧然后伏下身子,嘴对着伤口猛力吮吸,一开始吐出的血水发黑,逐渐泛红,待少妇说疼得好些了,就将她扶起来,可那少妇怎么也不敢挪步。为了争取时间,程连升果断地蹲下身子,说:“来,我背你下山!”少妇的脸顿时羞得通红,嘴里硬撑着说:“我还是自己慢慢走吧!”
程连升着急地说:“等蛇毒扩散,就来不及了,快别浪费时间了!”
少妇见推辞不了,只好趴在程连升的背上。山虽然不太高,但程连升把少妇背下山时,已经累得通身淌汗、几乎喘不过气来。送到村卫生室时,少妇已经昏迷过去。那位治蛇毒很有经验的村医说:“如果再晚来几分钟,人就没命了。”
被救的少妇叫彭艳花,结婚不到一个月,还是个新娘子,前些天,丈夫随远洋船队到公海捕鱼去了。
不久,彭艳花伤愈,她婆婆十分感激解放军救了自己儿媳的命,于是提上一篮子鸡蛋找到了部队。此时,连里的领导还一点不知道,最后根据大娘提供的线索一核实,才知是程连升干的好事,事迹报到团里后,团里给他立了个三等功。这天中午,程连升又到团部去拿报纸,走到营子夼村一幢青石瓦房前,正好从里面走出一位少妇,一见他,立刻惊喜地问:“哎哟,你怎么来了?”
程连升听声音有些耳熟,再端详了一阵,终于认出这就是自己救下的那位少妇。那天她被蛇咬,疼得脸都变了形,现在康复后,想不到模样这么俊俏,程连升羞得都不知说啥好了。
彭艳花埋怨道:“那天你救了俺,连个名都不留就走了人,害得俺婆婆费了老大劲儿才打听到是你,快进家吧,俺公公婆婆说要好好谢谢你哩!”
程连升才要跟着进门,突然想起上政治课时,指导员曾专门强调过的事情。因为岛上大多数男人常年在海上作业,所以这里有的女人总是“见了当兵的格外亲”,有个别战士在这方面犯过错误。为杜绝类似事情的发生,部队专门作了硬性规定,不论什么理由进渔民的家,必须是两人以上。想到这,程连升说:“我还要到团里去拿报纸,以后再去看望大爷大娘吧!”“咳,拿报纸还在乎这么一小会,快进来吧!”彭艳花说着,竟要伸手来拉他。
程连升吓得一边往后退一边说:“以后有时间,一定去看望大爷大娘!”说着,便大步流星地跑了。第二天,热心的彭艳花又把他给堵住了,程连升还是说啥也不进门,见彭艳花要生拉硬拽了,只好讲出部队的规定,彭艳花才不勉强了。但每天中午照样在门前等候,有时送几个鸡蛋,有时送几个粽子,非逼他收下不可。程连升有时为了减少麻烦,干脆绕道而行,可几天不见艳花,竟有一种失落感,他自己也觉得有些奇怪,这是怎么啦……
2.移花接木
这一天,程连升又从彭艳花家门前经过,突然见她家的两扇大门上贴上了白纸,里面还传出艳花撕心裂肺般的哭嚎声。他向村民一打听,才知是艳花的丈夫宋大顺在海上遇难了。
这真是天大的不幸,程连升痛苦地想起了当地的民谣:有女不嫁打渔郎,面对冷月守空房,风风雨雨几十载,最后落个寡妇娘。他想进去安慰几句,可又不忍心看到彭艳花那张悲悲戚戚的脸。他恨命运对人太不公平,心地善良的女人,竟落个这样的下场。这事对程连升的刺激很深,以至于有好长一段时间,他都不忍心走过彭艳花的家门。
过了一段时间,程连升取报纸时又鬼使神差地从彭艳花家走过。远远看见她家门口站着个人,到近前一看,见是艳花的婆婆宋大娘。失去儿子的打击,使老人苍老了许多,她拦住连升,说:“小程,俺家有口大缸,想从屋里抬到院里。我与你大爷抬不动,你能不能帮个忙。”
程连升想,这件事情比较特殊,再说也用不了多长时间,便爽快地跟着大娘进了房间。来到正房后,宋大娘一指西里间说:“就在屋里。”程连升进西里间一看,既没有宋大爷,也没有缸,只有彭艳花坐在床上。他意识到不好,刚想抽身出来,不料,宋大娘却在外面把门一关,并且插上了锁。
一时间,程连升急得像热锅上的蚂蚁,团团乱转,正不知说什么好,彭艳花开口了:“看把你吓的,俺是老虎呀?”
程连升胆怯地抬眼看了看彭艳花,只见她比以前消瘦,也憔悴了许多,但两只杏眼却显得更大,更妩媚了,他没话找话地说:“大娘是让我来抬缸的,这些日子,你还好吧?”
“唉——”彭艳花深深地叹了口气,说:“不好又怎么办,俺就是这样的命。有时,我真恨你!”
程连升一听愣了:“你恨我干啥?”
“我恨你不该救我,那次我被蛇咬,你若是不管,说不定我已经死了,如今俺两口子在那边也团圆了。现在可倒好,让我们一边一个,不是活受罪吗?”说到这里,彭艳花的眼睛湿润了。
程连升见彭艳花说开赌气话,便安慰说:“你还年轻,往后的日子还长着呐,别老想死啊什么的。”
彭艳花瞅了瞅那关紧的大门,鼓了鼓勇气,终于开口说:“你就让俺这样陪着公公婆婆过一辈子?”
程连升也是个聪明人,听出对方话中有话,脸顿时红了,他怕待长了说不清楚,就劝道:“如今大家的思想解放了,像你这种情况,是可以改嫁的。”
彭艳花的脸一阵绯红,她竭力稳住自己的慌乱,有些难为情地说:“我娘家的人也曾劝我改嫁,我婆婆倒是一点也没阻拦,但却提了个条件……”
“她提了什么条件?”程连升见她突然把话打住,便着急地问。
彭艳花顿时连脖跟儿都红了,鼓了老半天劲才低声说:“婆婆让俺给她生个孙子,才肯放俺走。”
程连升只觉得大脑“轰”地一声响,他马上意识到人家让他来“抬缸”的目的,想起部队的纪律和自己的前途,程连升不敢大意,连忙回声拉门,可是连拉了几下拉不开,只得回身紧张地问:“嫂子,你这、这是要干什么?”
彭艳花妩媚地朝他一笑,说:“你是明白人,我已经把话说到了这个份上,你难道还听不出来吗?”说着,便脱下那件粉红色的上衣。
程连升吓得手足无措,只觉上天无路,入地无门,他赶紧转过身去,背对着彭艳花说:“嫂子,你饶了我吧,要是在这方面一犯错误,我的前途可就全毁了!”说完竟哭了起来。
彭艳花见状,又把衣服披上,说:“你真不愿帮忙我绝不勉强。其实,这个点子全是俺婆婆给出的,起初我也不同意,可想想公公婆婆也很可怜。他们就大顺这一个儿子,要是我一改嫁,他们连个养老送终的都没有了。”
程连升转过身来,好像是放下了一个大包袱,说话口气也流畅多了,说:“嫂子,你真是个好人,可是你想过后果了吗?要是让人知道了,戳你的脊梁骨,你怎么解释?”
“啊,我还真没想到这一步。”彭艳花好像刚刚醒过来似的,“看来文化高的人眼光就是远,那你赶紧走吧,部队上的纪律严,回去太晚了要受批评的!”
“可大门锁死了,我怎么往回走呀?”
彭艳花想了想,用手一指,说:“你从后窗走吧,后面没有人家,远处是海滩,谁也不会发现的。”说着,便给敞开了后窗。
程连升见彭艳花如此善解人意,倒有些不好意思了,他担心地问:“这样放我走了,你婆婆问你怎么办?”
彭艳花用手指头狠狠地点了一下连升的脑门,说:“你这个人呀,净为别人操心。俺婆婆她还能吃了我呀!”
于是,程连升背上挎包,越窗而走。
本来,这件事到这里就可以了结了,可偏偏在这最最关键的时刻出了岔子—— 村里有个二流子叫裴二斗,因吊儿浪荡不正经,快三十岁的人了,仍没娶上媳妇,但他想女人想得没办法,便经常背个照相机趁中午到海边去转游,一旦发现有洗澡的女人,便偷拍镜头。这天中午他路过彭艳花的房后,突发奇想,我何不拍张寡妇睡午觉的照片呢?事情也是太巧了,还没到近前,见后窗自动开了,他举起照相机,不想从房内跳出一个军人来,裴二斗没顾细想,按下了快门……
这下裴二斗乐坏了,他那三角眼一转,马上想出了个鬼点子。于是,他来到后窗下,“笃笃”地敲了几下窗,彭艳花以为连升丢了什么东西又回来了,所以也没在意,开了窗,裴二斗“吱溜”一下蹿了进去,随即关上了窗户。
彭艳花一看是这个二流子,气得浑身打哆嗦,她厉声说:“你想干什么?滚出去,要不我可要喊人了!”
裴二斗耍起了流氓腔,浪声流气地说:“想干什么?这不是明摆着的事嘛,那个当兵的小白脸能上你的床,你难道就不能陪陪我。”
彭艳花的脸立刻红了,声音也低了许多:“不许你胡说,人家小程可是个堂堂正正的军人。”
裴二斗自以为抓住了把柄,口气更强硬了:“哼,堂堂正正,那大门不走爬窗户干啥?”
彭艳花没法回答了,只好硬挺着说:“反正人家一点没动我!”
“好了,好了,我不管你们俩的事,先解决我的问题吧。”说着,一把抱住了彭艳花。
“啪”彭艳花狠狠地扇了裴二斗一个响亮的耳光,“滚开,你这个流氓!”
裴二斗摸了摸发烫的耳腮,又拍了拍照相机,威胁道:“刚才那小白脸从你这后窗往外跳的镜头,我可是拍下来了,我这就到部队去问个明白,这当兵的大中午头闯寡妇门子算不算是违反纪律?”说着,就要去开后窗。彭艳花只感到一阵眩晕,她无力地拉住裴二斗,低声哀求道:“二斗哥,别、别,我求求你。”
裴二斗像恶狼逮住了一只小羊羔,心满意足地伸手抱住彭艳花,淫邪地笑了起来:“嘻嘻,只要你答应了,一切都好说嘛。”
此时,彭艳花已经乱了方寸,只想着如何保护程连升,面对裴二斗的步步紧逼,她可怜巴巴地说:“俺要是给了你,你可不许再到部队去胡闹了!”
“这个一定!”裴二斗“啪啪”地拍着胸脯,“我这人一向是说话算数的,你既然给了我好处,我哪能再去干那伤天害理的事呢。”说完,迫不及待地把彭艳花推倒在床上……
3.有口难辨
过了很长一段时间,彭艳花的婆婆才过来开门,她见儿媳伏在被子上低声哭泣,再一看后窗开着,还以为是小程从后窗走了呢。便过来安慰道:“你别伤心了,这都怨咱的命不济,如果大顺还活着,我是说啥也不会让你受这个委屈的。”婆婆越是这么说,彭艳花哭得越是伤心,要不是你给出的这个馊点子,自己怎么会让裴二斗给钻了空子呀。如今真是哑巴吃黄连受了侮辱还讲不出口,只能用哭来发泄心中的痛苦。
从这以后,程连升再也没有从彭艳花家经过,愚昧的婆婆只当小程不好意思再来了,她心里有些担心,小程播下的种子,会不会发芽?
这期间,曾有人来打听着要给彭艳花说媒,被艳花的婆婆一口回绝了,理由是她还没给自己的男人守完“百日”。正当她想再找找小程时,突然发现艳花又是恶心,又是呕吐,老人顿时大喜,想不到事情会这样顺利,真是老天有眼啊。见艳花总想吃酸,便托人从大陆给捎来一大包山楂,重活儿也不让她干了,每天都问她想吃啥?
这可苦了彭艳花,一想起这是裴二斗的种,心中便好像吞了只苍蝇似的,这一天,她突然对婆婆说:“妈,我到医院去把这个孩子流了吧?”
婆婆吓得赶紧捂住她的嘴:“可不许瞎说,咱当初图的是啥来着,怎么舍得流呢?”
“我是觉得这个孩子一生下来就没有爸爸,怕让外人笑话呀。”
“这有啥可笑话的,你是咱宋家明媒正娶的媳妇,生下来的孩子就是咱宋家的根,谁也没理由笑话咱,到那时你若想改嫁,我像陪送亲闺女一样把你嫁出去。我才五十来岁,完全有能力把这个孩子抚养大的!”
彭艳花既无理由拒绝,又不能说出事情的真相,只能以泪度日,只盼着早早生下孩子,自己可远走高飞。这一年,程连升很走运,只当了十个多月的通讯员,便赶上了选拔军校学员的预考,他以全连第一名的成绩被选进了团教导队。在学员集中考试时,他的成绩又是名列前茅,很快当上了班长,大家都说他是最有把握进军校的苗子。
当然,宋家也有了喜事。彭艳花十月怀胎,果然生下一个大胖小子。她婆婆高兴得光红皮鸡蛋就分出去二百多个。
这一天,艳花的婆婆到小卖部去买红糖,从渔业队房后经过时,突然听到几个织网的妇女在议论她家的事:“你们听说了吧,彭艳花生了个大胖小子!”“只是我有些纳闷,她男人是去年什么时候死的?”“捕黄花鱼的时候,算算日子,彭艳花怀孩子竟怀了一年零两个多月。”“嘻嘻,她的公公才五十多岁。会不会是……”
“哈哈哈!”几个妇女笑着一团。
艳花的婆婆一听,差点晕过去。自己的男人忠厚老实了一辈子,他是宁可绝后,也不会去干那“扒灰”的事的,这事一定要说清楚!可怎么说清楚呢?她冥思苦想了一夜,终于想出一条万全之计。
这一天,她提上一篮子红皮鸡蛋,又买上几斤糕点,到部队去找程连升认干儿子。她要让满世界的人都知道,自己的男人是规矩的,儿媳是清白的,孙子更是堂堂正正的。部队上一听是这么件事,当然得严肃对待了。考虑到程连升是提干的苗子,得调查清楚才能处理。可偏偏在这最最关键的时刻,裴二斗又给帮了个倒忙——
彭艳花生了儿子后,裴二斗细心地算了算日子,正好符合他“爬窗户”的日期,顿时一阵大喜,这连孩子都生出来了,不就是事实上的夫妻了吗。这一天,他瞅了个艳花的公婆都不在家的空子,提上礼品来认儿子了。艳花一听,气得浑身直打颤,她理直气壮地说:“这孩子是人家小程的,与你屁事没有!”说罢,便把他强行推出了门外。裴二斗又气又恼,便又耍起了无赖,马上给部队写了揭发信,连同那张小程跳窗户的照片一同寄了过去……
在人证物证面前,程连升就是有十八张嘴也讲不清了。于是,部队立刻对程连升作出决定:开出军籍,押送回家。程连升连个问问艳花的机会都没有,便让人送到了县武装部。4.逼上绝路
程连升受处分,被押送回家,顿时,他的身价大减,说什么的都有。面对种种议论,程连升只能装作没听见,他只想老老实实地做人,抓紧时间致富,只要有了钱,别人就会刮目相看,自然也不愁娶不上媳妇了。这一天,他从一份《信息快报》上看到一条消息:铜全市制作的大姜系列产品,大量出口东南亚,为此而发了大财,这反过来又刺激了大姜的价格,如今每斤大姜卖到了十二元。程连升算盘一打,肚里就像揣了一只兔子,要知道,这里的大姜最好的才值五元,每斤有七元的差价,即使抛去各项费用仍有大头可赚。程连升是个急性子,说干就干,马上到镇上去找开饭店的表哥,让他作担保,向有关方面贷了四万元的贷款,以每斤四元五的价格,很快收购了四吨大姜,雇了辆车连夜赶到了千里之外的铜全市。谁想到商场如战场,分分秒秒都在发生着变化,也真是由于报纸的宣传,大量的生姜从四面八方一齐涌向铜全,那几个规模不大的加工厂根本收购不了,一时间,大街小巷都是生姜,每斤四元都没人要。程连升这下傻眼了,硬熬了两天,终于坚持不住了,最后以每斤三元五的价格处理掉了。
程连升在铜全做了蚀本生意,想不到,他刚出门家里又多了件事。原来,有个人贩子从外地拐来个姑娘,才二十多岁。人贩子放出话来,谁一次交出六千元,就可以把姑娘领走。连升娘早就想抱孙子了,因为儿子在部队犯了事,弄得媒婆不再登门,如今,瞌睡有人扔来个枕头,连升娘自然动了心,她去看了一下那个姑娘,虽说瘦了些,但人模样还不丑,于是下决心,向街坊邻居借了六千元钱,把姑娘领回家中。
程连升一回到家里,母亲跟他把情况这么一讲,他可真是又气又恼,忙推开自己房门,那姑娘大概也猜出了程连升的身份,“扑通”往地下一跪,眼泪汪汪地说:“大哥,救救我!”
程连升是个热血青年,他忙上前扶起姑娘,问明了姑娘受骗的经过,一点都没犹豫,当即掏出二百元给了姑娘,后来又像放鸟一样,一挥手,把姑娘给放跑了。这两件事,足足使程连升损失了两万多元,而后面的日子更难过了。他的父母见儿子如此不争气,不听话,一怒之下,将他赶出家门,而那些债主们唯恐肉包子打狗,有去无回,就天天盯在他的屁股后面逼债。程连升真是走投无路,像只丧家犬。在这个时候,他也不知怎么会突然想起了那个令他终身难忘的海岛。
不久,程连升第二次来到了三峰岛。下了船,熟门熟路地来到营子夼村,远远地看见那座青石瓦房,他心跳的频率顿时加剧。
两扇黑漆斑驳的大门虚掩着,程连升看看左右没人,才轻轻叩门,过了一会儿不见动静,又重重地叩了几下,这才听见院里传出脚步声,他下意识地向后退了半步。“吱呀——”门开了,出来的是艳花的婆婆,她比以前更憔悴了,那对昏花的老眼竟没认出连升:“你找谁?”
“大娘,不认识我了吗?”
宋大娘睁大眼睛左瞧右瞧,总算是认了出来:“啊,是小程回来了,快屋里坐,屋里坐。”老人扯着程连升便往里拉,“人老了,不中用了,整天盼你来,可你真来了,我却不敢认了。”
在堂屋坐定后,程连升问:“宋大爷呢?”
“他呀,抱着孩子到海边玩去了。”
一听说是宋大爷抱着孩子出去了。程连升便问:“那艳花嫂呢?”
一提艳花,宋大娘的眼泪便刷地下来了。她说:“小程,大娘对不起你,我给你下跪中不中?”说着,竟真的“扑通”一声跪下了。程连升慌忙拉起老人,说:“大娘,你这不是折我的寿吗,已经过去的事了,还提它干啥?”“是我把你害苦了呀!我就不明白,你们部队上的领导简直是属猴子脸的,说变就变。当初,你救了俺艳花的命,部队上给你立了三等功。这一次,你帮俺宋家传宗接代出了这么大的力,俺跟你们当官的说了,他们不但没给你立功,反而倒把你给开除了,大娘真弄不明白哟。”程连升想不到宋大娘是如此愚昧,真是哭笑不得,他急扯白脸地辩解:“大娘,我压根儿就没动过艳花,她生了孩子跟我一点关系都没有呀!”
“怎么,不是你?”宋大娘的脸刷地变了颜色。
“我骗你干啥,不信你可以问问艳花!”
一说问艳花,宋大娘的眼泪顿时像断了线的珠子,哗哗地往外流:“怪不得她听说我去了部队后,气得连话也不跟我说了,第二天就撇下孩子走了人,到现在也没个信儿,我到哪去问她呀?我那可怜的媳妇呀!”宋大娘边说边哭起来了。程连升没想到会是这样的结局,他感到再留在这里也没什么必要了。便撒了个谎:“大娘,我要走了,我刚来岛上,得到部队去看看战友们。”说着,起身便往外走。
宋大娘连忙拦住说:“别急,我马上做点饭,吃了饭,我跟你一起去部队,得让当官的给你恢复名誉!”程连升心里苦啊,事情到了这一步,再说什么都晚了,他拒绝了大娘的好意,一路小跑着往码头赶去。小客轮在这个岛上只停留一个小时,如赶不上,就走不了。小客轮驶出港湾时,站在甲板上的程连升发现宋大娘还在一步步地往码头方向赶,他的鼻腔一阵发酸,泪水竟模糊了双眼,究竟是自己对不起大娘,还是大娘对不起自己,他的心一时茫然了。 登上大陆后,他头重脚轻,昏昏沉沉。一个人在海边一直逛到太阳西斜,才进了望海亭边一家小酒馆。他要了两个菜和一瓶“醉倒仙”酒,自己独斟独饮,没想到借酒消愁愁更愁,程连升思前想后,越想越心寒,越想越失望,喝完酒,一个人信马由缰地登上了临海的丹崖山后,竟糊里糊涂地想到了死,考虑到自己水性好,才往脚上绑石头,却没想到有个女人,先他一步投海……
5.绝路相逢
程连升万万没有想到,这位投海自杀的女人,竟是彭艳花!
眼下,正是涨潮的时候,海水涨得很快,一个浪头接着一个浪头打来,程连升费了九牛二虎之力,脚才踩到海滩。艳花已经处于半昏迷状态,她浑身酥软,程连升只好揽住她的腰,一步一步往岸边挪。等海水只没到小腹时,他干脆背着她往回走。想起当年她被蛇咬后自己背她下山,这次又背她出海,程连升真是百感交集,真不知自己跟这个女人是什么缘分?
总算上岸了,程连升把彭艳花往沙滩上一放,自己也面条似地躺倒了。
过了好大一会儿,程连升才坐了起来,他活动了一下身子,转眼去看彭艳花,女人的脸被海水呛成了灰白色,双眼紧闭,不住地大喘气,由于湿衣服紧贴在身上,一对丰满的乳房显得特别突出。程连升不好意思地转过身去。
一阵海风吹来,艳花浑身打了个寒噤,接着,她微微睁开眼睛,轻轻地“唉”了一声,当看到旁边坐了个男人时,她连忙坐起,双手护住前胸。
程连升闻声转过脑袋,见彭艳花醒了过来,便问道:“你还认识我吗?”
“你……怎么是你?”由于惊喜,彭艳花的身子忍不住微微颤抖。
想起这个女人把自己害苦了,程连升忍不住生气地嘲弄道:“我也不知怎么搞的,怎么两次单单都让我碰上了?”
彭艳花还沉浸在惊喜之中,苍白的脸上露出了红晕,她有些羞怯地问:“在我没下海之前,你盯我多长时间了?”
“我盯你干啥,等我发现你时,海水都没到你的肩头了,游到跟前才认出是你的。”这时,海风逐渐大起来,他俩都穿着湿衣服。海风一吹,冷得直打颤。程连升四处一打量,发现附近有个赶海人用过的旧茅棚,便搀着艳花一同走了进去。因两人都没有可换的干衣服,程连升便主动把棚子让给艳花,他俩一个在里,一个在外,各自都把身上的衣服脱下来拧干穿上,程连升才又回到棚子里。谁想,彭艳花竟猛地扑进他的怀里,放声大哭起来,边哭边捶着他的脊背说:“你这个人好没记性,我把你害得那样苦,你还救我干啥?”
有生以来,程连升还从没被女人这样搂紧过,虽然身上的衣服仍是湿的。他却感到一种从没有过的温暖,他也忍不住伸出手来搂住对方:“别说了,这事都过去了。”
“可要不是因为我,你现在就是堂堂正正的军官了呀!”
程连升越发觉得彭艳花可怜,忍不住安慰道:“唉,我这人天生没有当军官的命。好了,咱不说这些了,你怎么会想到投海的?”一句话,就像打开了水闸的大门,彭艳花憋了长久的心里话,终于找到倾述的对象,她先讲了怎样让裴二斗钻了空子而失了身,又讲了离家出走后的磨难……
程连升出事后,彭艳花一赌气离家来到临海市,因为人地两生,只好到保姆介绍所去找工作。可是,人家都愿雇十七八岁的姑娘,她等了几天都没找到雇主。正在一筹莫展的时候,一位四十多岁的阔老板却相中了她。那人拿出名片,自称是富豪大酒店的康经理,想聘她到酒店去当服务员。康经理还当场许愿:“我们是管吃、管住,月薪八百元,干好了还有奖金。”
彭艳花一听,觉得这简直是天方夜谭,她就有些胆怯,怕上了人家圈套,于是不放心地问:“这是真的吗?”
康经理说:“我们一不收押金,二不用人作担保,你如果觉得哪一点上亏待了你,可以马上离开。”
彭艳花走到这一步,也由不得她再挑挑拣拣的了,她觉得豁出命去闯一闯,如果真有什么陷阱,拔腿走人就是了。
康老板见彭艳花答应了,就把她带到富豪大酒店,交给了一位服务小姐。那小姐把彭艳花带进一个非常漂亮的房间,里面有沙发、彩电、席梦思床,还有许多花花绿绿的画报,但却不告诉她干什么工作。彭艳花闲着没事,便看画报,画报看完以后又看电视,很快便到了开饭时间,那位服务小姐给送饭来了。她一看,是葱爆海参、红烧鱼、溜猪肚,还有一碗猪蹄汤,饭是米饭和面条,彭艳花吃不准这是怎么回事,就试探着问:“小姐,你是不是送错了地方,我可是来打工的。”那小姐说:“这全是康老板吩咐的,你只管吃便是!”说罢不再开口,转身离去。由于这几天一直没吃好,艳花真有些饿了,便狼吞虎咽地吃了起来,甭管让干的是什么活儿,先吃饱再说。吃完饭,那位小姐来收拾碗筷,也没说让她干什么活。彭艳花百无聊赖,只好再看电视。到了开晚饭时,那位小姐又准时送饭来了,菜虽然跟中午不一样了,但档次一点也不差,尤其是那香喷喷的红烧猪蹄,她连坐月子都没吃上过。吃过晚饭以后,她感到很纳闷,康老板和自己非亲非故,为何要如此高规格的待我呢?想起有的小姐妹失身淫窝,彭艳花警觉起来,晚上睡觉时,她把门插紧还嫌不保险,又拖过一只沙发顶住,然而一夜平安,一晚上连个敲门的都没有。
从第二天开始,彭艳花感到自己的乳房有点受不了了。她没给孩子断奶便离家出走,前些日子因为心情和饮食不好,奶水似乎回去了。如今这好东西一吃,奶水便又上来了,而且越来越多,实在涨得受不了,她便去了卫生间,解开衣扣准备往便池里挤。谁想,那位小姐不失时机地进来了,随手递给她一个吸奶器,并告诉她怎样用法。彭艳花刚把奶瓶吸满,小姐就抢过去,倒进一只茶缸里,马上端走了。
当天下午,康老板给彭艳花换了房间,跟她同住一室的还有三位妇女,每人都挺着一对饱满的乳房。她们每当奶水发涨时,便用吸奶器吸出来倒进茶缸,等那位小姐来端走。
跟这三位大姐一交谈才知道,原来,这家酒店有道特殊的“菜”——人乳宴。这里是旅游胜地,常有大款阔佬来旅游观光。康老板为了招揽生意,便独出心裁地上了“人乳宴”。因为人奶的营养比牛奶高出许多倍,自然大受阔佬们的欢迎,他们不惜花大价钱来享用。为解决“奶源”,康老板不断从农村找来奶妈,还到保姆介绍所去物色人选。这次,刚刚离开婴儿的彭艳花,当然也成了康老板的猎物。
彭艳花了解了事情的经过,真是又气又无奈,一想到自己的乳汁让那些阔佬们享用,她就觉得像吞进了苍蝇般的难受。但如今是举目无亲,孤立无援。在人家的屋檐下,她还能怎么办呢,只能先留下来再说。
到这里来的妇女有些是自己主动来的,她们到这里来一是为了补养身子,二是搞点收入。但她们一般都住不太久,因家里既有丈夫又有孩子,长期分居是不行的。而彭艳花就不同了,她既无丈夫,又对自己的那个孩子毫无感情,所以成了十几个奶妈中出勤率最高的一个。康老板为了鼓励她长期干下去,每月都发给她一笔很高的奖金。彭艳花把钱都存了起来,准备以后出去做点生意。
没想到,富豪大酒店的“人乳宴”红火了一阵后,突然又冷落下来,甚至到了几乎无人问津的地步。这是怎么回事?原来,那些阔佬们喝久了,又觉得不过瘾,就放出风声来,说康老板在人奶里掺了牛奶,他们喝的是“假冒伪劣产品”。康老板心疼那大把大把的钞票,决心要扭转颓势,重新拉住阔佬们。他眼珠子一转,来了个“眼见为实”,让阔佬们直接吮吸奶妈的奶水。不久,康老板在富豪大酒楼推出了“新举措”,那帮阔佬们如同苍蝇闻到了血,又纷纷上门来了。尽管有的奶妈不愿干,但有几个在农村因超生而被罚了款的妇女,听说吸一次给三百元,足足抵得上当保姆一个月的工资了,便也豁上了,就权当是给儿子喂一次奶吧。富豪大酒楼的生意又红火起来,康老板十分得意,那天他亲自把炒股大户江百万请来了,一进酒店大厅,正好碰上提水而过的彭艳花,江老板顿时被艳花那种成熟美给迷住了,他两眼发直地一直看着艳花进屋后,才问道:“那个娘们儿是干啥的?”
康老板忙讨好说:“也是咱店里的奶妈。”
“好,太好了,今晚我就尝尝她的奶!”
康老板一听,脸上有了难色,说:“您能不能另换一个,这娘们太爱面子,至今不肯答应,所以我才让她在店里干些下手活。江老板,要不我再给你挑几个漂亮的。”江老板一听就火了,“啪”从腰里摸出一沓百元大钞,脸红脖子粗地骂道:“娘的,嫌我出不起钱?我不要你们那些烂货,我就要这个女的!”
康老板不敢得罪财神爷,忙低头哈腰地:“好,好,您先到房间里去等着,我马上就把她叫来。”
康老板叫来彭艳花,开门见山地问:“怎么样,想通了没有?”
彭艳花态度坚决地说:“我不是说过了吗,这事我不干,我准备告辞了!”
康老板眯起双眼,把彭艳花上上下下打量了一番,不阴不阳地说:“好,你真想走我不强留,只是咱这里是四星级大酒店,最便宜的房费一天也得两百元,你是来打工的,可以优惠收一半,你是五月十六日来的,到今天正好是三个月零十天,留下一万元房费,你可以马上走人!”彭艳花一听气得差点晕倒:“你当初讲的是吃住都不要钱的,怎么说话不算话呢?”
“嘿嘿,谁说过这样的话啦?你有证据吗?住房不付钱,走到哪里你都告不赢!”彭艳花见对方耍起了无赖,知道这事难办,只得低声下气地哀求道:“我身上没这么多钱,你能不能少收点?”
康老板见彭艳花软下来了,赶紧趁热打铁,开出了他的条件:“这事可以商量嘛,前提是今晚你让客人吸次奶,这些钱我就不要了。”吸一次奶就是一万元的代价,这对急于跳出虎口的彭艳花来说,还是有吸引力,但想到康老板的为人,又不相信了:“如果我同意了,明天真的能放我走?”
“我还能骗你,要不我给你立个字据。”
彭艳花暗想:自己横竖是拿不出一万元,想离开就只有忍这一次了。但再想想又觉得太恶心。于是提出要求:“康老板,你得找块大三合板,中间掏两个圆洞,我只把乳房伸过去。我不和那人见面!”
康老板听后,沉思了好大一会儿,才说:“你又不是千金小姐,要那么多规矩干啥,也罢,就照你的意思办。”晚上十点钟左右,彭艳花怀着忐忑不安的心情,进了指定的房间,房间里果然一分为二,两边是幕布,中间是块大三合板,板上有两个圆洞。板对面的江百万显然是等不及了,急吼吼的直叫开始。
彭艳花心慌意乱抖抖索索地解开衣襟,露出一对丰满的乳房,可还没等她反应过来,那块大三合板竟自动地分裂开来,光头光膀的江百万,像只饿狼似地扑上来将她紧紧抱住。
“上当了!”彭艳花惊出一身冷汗,就在这危急关头,房门突然被人踹开,“哗……”冲进来许多公安人员,其中一个还扛着摄相机……
原来,公安部门接到了群众举报,说富豪大酒店有卖淫活动,便来了个突击检查,彭艳花也真是不走运,又卷入了一场是非的漩涡,尽管她不住地表白,哀求,可是人证、物证俱在,她纵有一百张嘴也讲不清啊。由于新闻媒体的曝光,彭艳花也成了新闻人物,她出了公安局,走在大街上,就有人过来围观,就像在动物园看猴子似的,有的还指指点点地议论:“快看,这就是卖奶的那一个,你看他那一对大奶子……”“卖奶,我看她就是妓女,连人都一块卖……”
巨大的社会压力,使彭艳花无地自容,也失去了生活下去的信心,这就有了跳海那一段故事。听完彭艳花的诉说,程连升对她的气全消失,通过这段时间的磨练,他已经意识到了,生活中不可能一帆风顺,关键是自己如何面对这些挫折,去战胜困难。想到这里,他忍不住抓住了彭艳花的手,真诚地说:“艳花,过去的事我们再也不要提起了好吗?从今天开始,我们再也不要分开,让我们重新开始生活吧。”
彭艳花脸上顿时涂上了一层玫瑰色,但很快又摇摇头说:“不行,咋俩太不般配了。我比你大两岁,还生过孩子,当过奶妈,又被当作反面教材让人指指点点,像我这样的人,怎么可以嫁给你呢?”程连升捂住了对方的嘴,说:“那都不是你的错,你实在是太善良了。我相信自己的眼力,从今以后,我会幸福一辈子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