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的弟弟康雄》:踽踽独行的理想主义者
写在前面:
在开始小说评论之前,我想简单谈谈我的小说批评观。对于小说批评,我主要接受20世纪结构主义的思潮及其文论:关注文本、文学系统自身的价值或规律,将文学作品视为独立自足、自成一体的艺术品。所以在批评的过程中重视文本,“一切从文本出发”,在一定程度上较少地关注作品与社会、历史、文化环境地关联。呈现在文本上的,大多是通过阐述文学作品的艺术手法或形式、读者接受等理论,来分析文本内容。虽然此篇小说也具有比较突出的叙事方法和语言特色,但是针对陈映真,针对小说《我的弟弟康雄》,我想主要通过非常传统的“文学的外部研究”(韦勒克),也即 “时代、环境、种族”三要素(丹纳《艺术哲学》)来尝试批评《我的弟弟康雄》,这对我来说,并不是特别熟悉甚至有些困难,但是,对于《我的弟弟康雄》这篇小说,它的作者陈映真及其所处的时代是绕不过去的。
1950-60年代,政治和意识形态上的压抑成为台湾社会生活的主要特征。1947年的“二·二八”事件以及1949年的国民党退守台湾等事件,使得情治机关无所不在,且对1930年代的左翼文学进行大肃清,从而带来低气压的社会氛围。对青年人,尤其是那些敏感于时代创痛的青年人来说,国民党当局在政治上的压抑和文化上的保守是难以忍受的。而青年的陈映真,在其父亲的书架上,有幸阅读并继承了30年代鲁迅等左翼文学作家的作品和思想。正如陈映真关于自己写作母题的阐述:“第一个母题是描写一个人怀抱某种理想,受到挫折,郁郁而终,莫名其妙地死掉,如《我的弟弟康雄》等。这个母题的形成,是由于我二十多岁时,鲁迅等人的作品影响了我的思想,也影响了我一生的命运。”
《我的弟弟康雄》是陈映真于1959年,在上淡江英专(现今的淡江大学)时写作的。二十多岁的青年大学生的生活,总是交织着理想主义的美好与现实世界的惨淡,而《我的弟弟康雄》正是这一矛盾交织的产物。小说主要是通过两条线来穿梭全文,一是康雄姐姐叙说:受康雄弟弟影响,自己由“虚无者”走向“反叛者”的经历;二是通过康雄三本日记中部分文字的穿插来展示:康雄这一“少年虚无者”如何一步步崩溃于他的乌托邦之中的。当然,其间还有对父亲、小画家的文字描述。其间,弥漫着一股永难解开的忧郁情结,和与时代相衬的颓废和无奈的情绪。
通过文本的细致阅读,我们可以看到在理想破灭后,一众的人是走向虚无者的路线的,并且在一定程度上是耽于“虚无”的。例如:“我的可怜的父亲,独学而未成名的社会思想者转向宗教已有六年之久”;“我的远远的小画家也因贫困休学,而竟至于卖身给广告社了”。
而“我”,即康雄的姐姐,在面对虚无时,是与“耽于虚无者”是不同的,“我”是遂于行动的,但是这种行动是“反叛”的,而非“反抗”,是“虚无”的反叛者,是烈士。但这种反叛是疯狂的,是具有牺牲精神的,是“宁可玉碎,不为瓦全”的:在弟弟死后的四个月后,用一种近乎“报复”式的反抗方式,嫁给了富足的丈夫,希望为弟弟修建一座豪华的墓园,来使自己安心地“耽溺于膏梁的生活”。
与“我”的不同,康雄对待虚无主义的反抗是内心的踌躇忧虑,找不到出路,且少于行动的。“在他的乌托邦建立了许多贫民医院、学校和孤儿院”,但这个“少年虚无者”乃是死在一个为奸道所崩溃的乌托邦里”,“初生态的肉欲和爱情,以及安那琪、天主或基督都是他的谋杀者”。我想,与其说康雄是一个“少年虚无主义者”,不妨说他是一个另类的“踽踽独行的理想主义者”,由于其所处时代的环境的特殊性与本身性格的延宕性,造成理想反抗虚无的最终实现,不是靠着雪莱般的狂飙的行动力,而是对理想主义的执着追求,与对虚无主义的自戕式、无望式的反抗。
在具体的描述中,我们可以窥见当时那个时代众多青年者在理想的破灭中,不得不走向虚无主义,却疲于抗争的时代特征。即使有反抗,也仅仅是反叛式的或自戕式的,而完全找不到理想主义出路的一种所谓的反抗。从中可见,当时所弥漫的颓废与无奈的忧愁情绪深入到每一个青年人的内心里。
陈映真一生所创作的小说中,并未回避政治与社会特征,都以一种深度的思考和批判性来触及并反映不同时代的众多问题。1983年陈映真在临离开爱荷华大学时,写给香港作家潘耀明这样一段话:“为了中国文学写作环境地民主、自由和解放;为了中国文学创作品赏地丰富、提高和纵深;让我们谦卑而坚定地做出我们应作的贡献。”可见,陈映真一辈子都是理想主义者,并且一直践行着这一理想。这条通向理想的路上没有“父亲”,没有“小画家”,没有“我”,当然,也没有“康雄”,但是曾经有他们。而陈映真先生用其实际行动,向我们践行了一个真正踽踽独行的理想主义者形象。
对于《我的弟弟康雄》,三毛曾经说过: “这篇小说看了一百遍以上,每遍读都哭。”什么样的文学是好文学?什么样的小说是好小说?我想,他能借生活中或者社会中的一个虚拟的小人物,来真实地反映一个时代青年人对与政治、对于社会,所潜藏的苦闷与忧愁,让当时的或不同时代的读者,或联系自身,或感同身受,声泪俱下。这便是好文学,这便是好小说。而陈映真先生的小说——《我的弟弟康雄》正是如此,这一小说的创作,不仅凸显了作品与时代,与历史的真实性关系,且涵盖了作家真实的思绪与想法,符合文学的历史标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