读《顾准文集》：每一个高贵的灵魂都终究会发出光亮

这个文集由顾准的一些文章系列集合而成，主要包括《从理想主义到经验主义》《古希腊城邦制度》、《经济文稿》三大篇内容。此书是作者的遗作，大部分内容在作者生前并没有被发表，但是后来却影响了很多人。顾准本人也受到一大批学者的推崇，被称为中国当代最伟大的思想家。虽然是身后名，但若是作者泉下可以知道，自己的书和思想给当今的社会留下了大批思想遗产，想必也多少会得到些慰藉了。

这本书非常引人入胜，兼具文采、视野、情怀和思辨，读完后知识上有收获，精神上受洗礼。

一、知识上有收获

这本书总共三篇，分别是《从理想主义到经验主义》，这是他与他弟弟陈敏之的一些通信的内容；《古希腊城邦制度——读古希腊史笔记》，这是读书笔记，研究的是古希腊城邦制度的兴起和消亡；《经济文稿》，包含“关于社会主义经济中价值及价值规律的问题”以及《试论社会之一制度下的商品生产和价值规律》。

除了第三篇是研究社会主义商品经济的的，其他另外两篇，也就是全书的主体，在我看来，他的中心主题是一个，就是民主和科学为何首先在古希腊产生，而东方国家（尤其是中国）却并没有产生出这种民主。

顾准认为，希腊的民主和他的城邦制度有关，是城邦制度的产物。最开始的民主不是现在的代议制民主，而是一种直接民主，民众直接参与城邦的治理。所谓城邦，就是以城市为中心的一小块区域构成的独立主权国家，城邦有那么几个特点（1）各城邦独立，他们之上没有更高的政治权威（2）城邦有自己的法律、议事会、执政官等(3)城邦在经济上自己自主（注：城邦不等于城市，也包括乡村地区，很多城邦开始都是以农业为主）（4）实行直接民主，公民参与城邦的治理。（5）是宪政国家。为了满足公民轮番为治的需要，制定国家法和私法。古希腊历史上多的时候，同时有上百个城邦，规模都不大，有的纵横不过几十里，地理和人口还不如中国的一个县大，最大的斯巴达八千多平方公里，跟武汉差不多大。

希腊城邦经历了一个演变过程。最开始希腊也是有王政的，有一个专制的最高统治者，不叫王，就巴西琉斯，这个王政在克里特岛是存在的。不过克里特岛文明传到希腊本土，形成迈锡尼文明时，这个东方专制型的色彩又淡了一些，形成了一个多中心的国家（王都在伯罗奔尼撒），这个时候有了一点民主的萌芽，比如军队中的全军大会、阿加门农召开首领开会等。不过，后来由于外敌入侵，这个多中心的王国的统治被瓦解了，希腊成了一盘散沙，各邦分立，互不统属。有专制的僭主或者贵族实行统治，阶级分明，公民或自由民没多少政治权利。

同于，由于希腊是个海洋文明，一直有陆陆续续地向海外移民，移民到了外面的海岛，迈锡尼被摧毁后，居民中很多逃难到海外去谋生，同时，入侵者多里安人（斯巴达、科林斯、阿尔戈斯等就是多里安人建立的）也有一些具有冒险精神到海外去，大大加速了希腊海外移民的速度。

移居到海外后，为了防范原住民，同时防止海上劫掠，移民们筑城而居，并且不分贵贱的聚集在城内及城边（不像希腊本土阶级差别明显），并慢慢地形成一个个独立社会，再向海外二次殖民，又慢慢形成一个个独立社会，顾准称之为希腊殖民城市的“分裂繁殖”，像一个叫米利都的殖民城邦据说建立了70多个殖民城市。

随着城市的扩张，人口的外流，很多原住民也有自依附民或农奴身份上升到自由民的，这些殖民形成的社会除了阶级差别小（公民身份的人多）外，还有一个特点，就是政体摆脱了血族基础，转而形成以契约为基础，形成了合议制的贵族统治，平民有一定权利。这就是城邦制度最开始的样子（有一种清教徒乘坐五月花号到北美建立政权的感觉）。顾准断定，海外殖民城市是城邦制度的发源地。

顾准认为，大量海外移民对希腊城邦制度的形成具有深远的意义，表现在两个地方，第一是海外移民促进了工商业的发展，在平民中产生了一批暴发户；第二，商业的发展刺激了土地贵族的贪欲，他们加紧对农奴（及平民）的剥削，引起了农奴的反抗。同时，由于大量人口流失，没有足够的人来镇压反抗。一帮野心家趁机鼓动平民起来推翻贵族，夺取权力，成为僭主，并实行了一些有利于平民的措施，提升平民的地位，一些农奴也成为公民。后来僭主由被推翻，但平民提升的身份却保留了下来。实际上是阶级矛盾的结果。

这一过程发生在很多海外殖民城邦，也影响到了希腊本土的城邦。后来慢慢在雅典最终形成城邦制度。雅典民主形成的的过程为（1）社会矛盾加剧，发生库伦暴动，动摇了贵族寡头统治；（2）德拉孔立法，迫使贵族对平民进行了让步（3）梭伦改革建立了民主制度（最重要的是以财产作为公民资格的条件，导致公民数量的扩大，贵族势力的衰落）（4）庇色斯特拉托的僭政贯彻梭伦改革的精神（5）雅典人民推翻僭政，事项克里斯提尼改革，确立雅典民主。这个时候大概是公元前6世纪末（中国的春秋是时代）。由于雅典的强盛，它的制度被纷纷效仿。

为什么希腊最后形成民主（及科学）的传统，而中国没有？顾准有这么几点意思，我不知道get对不对：一个是跟国家大小有关。是直接民主只能在小国家实行，因为国家太大，沟通议事是不可能的，所以内陆的大国是搞不了。另一个是跟特殊的地理历史环境有关，比如希腊说靠近海洋，导致的海外大移民，从而形成了契约基础之上的自治自给的政治体；比如海外扩张和城邦形成的早期过程中没有遇到过于强大的外敌等，波斯和迦太基来袭时，希腊已经非常强盛……这些条件中国等是不具备的。第三，从文化上来看，他认为是因为中国的史官文化产生不出理性和思辨，进而提出“要确立科学与民主，必须彻底批判中国的传统思想”此处有时间再补充……

二、精神上受洗礼

读这本书的同时，大致翻看了一下《顾准日记》和其他的一些回忆性文章，两相结合，心灵真是受到很大触动和鼓舞。他高贵的灵魂，给后来者树立了一个良好的榜样，也是知识分子、共产党员的典范，值得我们好好学习。

（一）“先天下之忧而忧，后天下之乐而乐”：忠于祖国的典范。

今天我们大部分人所知道他，是因为他写了这样一本书《顾准文集》，知道他是有名的受人敬仰的思想家。所谓思想家代有人出，但是真正能够为人们久久称颂的却大多数都带有对民族、人类命运的关注。顾准为什么研究古希腊、为什么研究民主、为什么研究社会主义制度下的加之规律，归根到底就是为了一个目的，用他自己的话说就是“娜拉出走后怎么办”：革命成功后的国家，应该采取什么样的政治经济体制才能避免失误和赢得真正的进步。这本中所收录的三篇内容中关于价值规律的两篇文章写于50年代大跃进的时期，《从理想主义到经验主义》和《古希腊城邦制度》都是他70年代后再次被打为右派乃至妻离子散之后写的。在这样的情况下，写作这些内容为个人挣稿费吗？是要出名挣流量？是要凑文章评职称吗？不，是一种对国家和民族未来的使命感和责任感在支撑着他的写作。在他的计划里，他原本是要用10年的时间来对东方和西方的历史进行系统的研究，可惜最终却过早陨落，59岁就结束了他的生命。

（二）“虽千万人吾往矣”：独立自由的典范。

之前有谈到《追寻生命的意义》里面的一个观点，人不论处在何种境地，最后都拥有选择生活态度的自由。内心选择的自由也是人自由意志的一种体现，外在很多事情可能是无法改变的，但是外在的东西并不能强迫一个人去真正信奉一个与他信念相悖的东西，这表现出一个人忠诚、独立的品格。顾准自己在文集里面说到，中国是一个史官文化，历史上缺少像布鲁诺那样的为新思想殉道烧死的精神。近代后当然是有了，比如谭嗣同等，从这种意义上来说，其实顾准本人也具备了这种思想殉道者的精神气质。王元化在序言里面的话说的很贴切“对个人的浮沉荣辱已毫无牵挂，所以才超脱于地位、名誉、个人幸福之外，好像吐丝至死的蚕，烧燃成灰的烛一样，为了自己的使命感与责任感，义无反顾，至死方休”。

顾准20岁加入中国共产党，1949年，也就是他34岁的时候担任上海市财政局局长兼税务局长、上海市财经委员会副主任和华东军政委员会财政部副部长。在收税的时候，在中央推行“民主评议”收税法的时候，根据根据上海的实际，主张“税收专管”并被采纳，最终取超出预期的良好税收成效。但谁想这一问题成为后来成为他第一次被打为右派的一个重要因素。1957年，正当大跃进前夕，他根据自己的研究，发表《试论社会主义制度下商品生产和价值规律》一文，提出社会主义的商品生产和价值规律，提出要市场化改革，被当时很多人一顿猛批。随后，又因抵制苏联专家在黑龙江水资源开发问题上的沙文主义，被扣上了“有损社会主义的国际团结”的帽子。

顾准不是个愣头青、也不是个政治小白，对于他观点的政治敏感性他不可能不知道，尤其是市场经济这一点，更是如此。打个不是很贴切的比方，在计划经济刚刚建立的时候呼吁要尊重价值规律和货币规律，就好比是现在你说中央现在讲的“四个意识”“两个维护”不好，这属于明摆着的政治不正确。顾准要唱明显政治不正确的“反调”，唯一的可能就是，顾准觉得这件事对于国家是很重要的，很有必要要说出来，哪怕个人要承担很大的风险。在这里需要说明的是，顾准是做了扎实研究的，不是张口就来，仅仅凭着臆断就敢语出惊人。在全国都是汹涌海水的时候，化身一直火炬，这是一种多大的勇气啊。所以李慎之称顾准是中国六七十年代唯一一位像样的知识分子。

（三）“少小多才学，平生志气高”：勤奋好学的典范。

顾准12岁去会计事务所当练习生（可不是学唱、跳、rap，哈哈哈），自学会计，15岁就已经非常有名了，写了好些会计学的书，19岁时写的《银行会计》是国内第一本银行会计教材，被各大学采用。顾准也开始开始在大学任兼职教授。这妥妥的学霸中的战斗机。在学霸日记（《顾准日记》）里，我们可以从一窥学霸是怎样炼成的：无他，勤学好思而已。诸君有兴趣可以看看《顾准日记》，虽然是晚年的日记，但这种习惯想必也早已经养成。在劳动之余，我们的顾学霸还要在日记里思考一下社会和人生。在1972-1974年的日记里，每天都是在学习、写作，阅读的数目也是极其的庞杂，种类放多，历史、哲学，中文、外文都有。学霸的读希腊史的笔记硬是写成了学术论文的范，不服也是不行。他提出的一些观点，如社会主义市场经济后来也变成了事实（当然，事实超乎他的预料，比如他的市场经济是单一的全全民所有制下的商品经济，跟我们现在的以公有制为主体多种所有制共同发展是有一点点不一样的，只能说中国后来发展太快了。），读书这么有思想，写读书笔记这么厉害的，我印象中只有两个人，一个叫马克思，一个叫毛泽东。

“卑鄙是卑鄙者的通行证 高尚是高尚者的墓志铭”，斯人已逝，其精神将一直鼓舞后来人，生不见光明，死后为星辰。

完。以后有想法再补充

附：高清思维导图（古希腊城邦制度部分）

《顾准文集》（古希腊城邦制度部分）的思维导图