纵身一跃，依旧平庸

耶茨是我最爱的作家，他大部分作品都在重复同一个主题：平庸之人会（而不是该）如何面对人生。耶茨故事的主人公们都在人生中不断挣扎想证明自己，甚至可能获得短暂的辉煌，但最后只能得到对自身平庸的被迫认识。

庸人自扰也是这样的故事。男主酗酒，自负，愚蠢，身边的每一个人都是他所作所为的受害者，是观众，也都是造成他此般境地的凶手。男主是唯一一个“有病”的，以至在一开头就被送进了精神病院，但他何尝又不是一个敢于追求梦想，敢于直率地撕裂自己和周围人虚伪面具的人呢？但可能正是这种追求，让他无法避免发疯的结局。

也许因为格调不高吧，像我这样的人最喜欢的小说，永远是那些觉得在描述自我的故事。读完整本书，发觉这比耶茨之前的故事更残酷，因为它揭露了我们每一个平庸的人，在好像看到了一个闪闪发光的，属于自己内心渴望的理想的机会后，去争取，去大胆地直面欲望，去像每一个成功者一样竭尽全力，又最后不可避免地失败的事实。

因为我们最后只是平庸者，接受自己的平庸并不会让自我更高级，而是会让自己堕落进下一个层级的平庸，庸俗的滑坡没有尽头。但反抗自己的平庸也终究不会有结果，因为我无法改变自己的本质，那些自己做不到的事，并不会因为有了理想的勇气就变得可得。

相反，对抗平庸的过程在现实中甚至可能是可鄙的。主人公抛妻弃子，放弃了收入丰厚的广告工作，想要振作起来，去洛杉矶追求电影梦，“不再当一个逃避现实主义者”。但这就是伤害他人的理由么，是欲望正当性的理由么？

“他想探讨一下这种想让别人知道自己身上的污点的奇怪的强迫症——自己的弱点、丑陋和“风趣”交织在一起的那种混乱——但他不知道该如何开口。他酒喝得越多，脑子里的这个想法也就越混乱，最后完全被一种不理智的、病态的嫉妒感所取代了。”

小说里的人物常让人感同身受，但与成功学，大众心理分析读物不同的是，小说家从不给出方法论，因为这个世界可能并没有真实的方法论。小说家如何能告诉我们，如何平复疯狂的嫉妒感，和那种展示自己病态弱点的冲动？他只能展现这种真实，告诉你“还有人也是一样”。

在看待“自我”这个问题上，我可能是个彻头彻尾的怀疑主义者。小说有一幕，说主人公看到肯尼迪被刺杀的新闻，他心想“肯尼迪太年轻，太富有，太英俊，太幸运了；他是优雅、智慧、谋略的化身。而那个刺客则代表了软弱、神经衰弱、黑暗的内心，毫无希望的挣扎，无知、笨拙的激情。怀尔德对这种气质一清二楚。”我们天然知道自己会在心里代入哪一方，而这已经决定了我们自己究竟是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