电影式电影

#读书 《电影美学与心理学》让 米特里著，崔君衍译。作者是法国电影理论家，被称为电影届的黑格尔，译者也是国内电影理论的权威学者。米特里认为，电影语言因其自身的实体结构而与其他艺术没有任何相似性，它是一种再现形式，各种符号同时存在；电影无语法，因为影片符号永远新颖而独特；取景是一次构图过程，是对现实的一次重构，是利用光影再创造。书中谈到了蒙太奇理论，也谈到了场景调度和景深理论，但没有做倾向性的辩护，只认为是电影美学引论。他对电影影像的本性的形象说明是：活动影像既是具有构形作用的景框，又是向世界敞开的窗户，这一观念不同于以爱森斯坦为代表的影像造型论，也不同于以巴赞为代表的电影现实主义的影响本体论，克服了蒙太奇派和长镜头派互相排斥的观念。

米特里为影像确定了三层表意功能：再现、语意和艺术。因摄影的形似性而产生的真实效果是第一层表意，影像在叙境中通过蕴含逻辑，即影响间的联想关系而形成的语意是第二层表意，由取景拍摄角度和特殊造型因素创造的艺术效果是第三层表意。由此出发米特里确定了电影美学理论认识的三个层次：影像-符号-艺术，影像是物象是现实片段，影像按照特定规则结构具有符号意义使电影成为语言，最后通过导演的想象性创造力语言成为艺术。

不同的镜头能创造不同的效果，这不仅涉及电影诗学也涉及格式塔心理学，这是米特里的理论源泉。比如，他认为特写镜头更为感性，全景镜头更具逻辑信息，并主观镜头大体分为五类：①纯心理活动镜头（将纯粹的心理具象化，如想象、梦境、担忧、憧憬等/作者不认同这类镜头）；②客体主观化镜头（耦合镜头/人物看到与自己心象相符合的客观景象）；③纯主观镜头（人物不出现但是呈现他直接目睹的情景）；④纯想象性事物整体的客体化（寓言、神话、幻想片等）；⑤闪回镜头。米特里认为长镜头派和蒙太奇派的论争是修辞学之争而不是美学之争。他以心理感受为依据论证了感知的连续性与非连续性的关系，为蒙太奇派做了心理学的解释，并借以批判了巴赞宣扬的电影整体性要求的保持戏剧空间统一和时间真实延续的真实时空观，同时强调，若蒙太奇是随意选择的、强加于现实之上的、没有融入现实象征物的话便是没有意义的。

全书从电影创造电影语言讲起，讨论了影片影像、节奏、蒙太奇、移动镜头、电影创作与戏剧文学的联系与差异、电影内容与表现形式的特色与逻辑等。

1）电影创造和电影语言。电影的基本特征是显现为影像。省略、呼应、重复、对照、迂回、夸张、列举、递进等常用于电影中，抒情语言和逻辑语言是需要区分对待且都需要有章可循的结构。

2）电影影像讲述了包括一般影像和心象在内的呈现对象，影像结构梳理了各类镜头（远景、全景、中景、半身、近景、特写、大特写镜头、移动镜头、反景、叠化等等）及其表意特点。作者在讲述中提及胡塞尔现象学和格式塔心理学等在内的众多电影外的艺术类型，列举大量作品示例，讲到作为艺术的电影诞生于1915年的一个国家的诞生。

3）节奏与蒙太奇、节奏与移动镜头。①研究节奏有两个学派，一是追随库里肖夫竭力突出象征符号和影像概念的苏联学派，一是追随阿贝尔冈斯致力于研究纯视觉节奏和有关影像时长价值的表意功能的法国学派。库里肖夫效应指从影像的并列中可以产生联想，通过和借助这些联想观众可以认出或者重温以往经验的意义，作者认为作为电影语言基础的库里肖夫效应是情感提示理念，落实在具体情感上才成为真正的电影语言。节奏是一般生命现象，节奏基本上是动态的（心理学表明，不是孤立和绝对的色彩和声音，而是色彩和声音的交替系列感动我们和影响我们），音乐之于时间犹如几何之于空间，尽管形式和用法纷呈复杂，但节奏已然成为不同表现方式的共同度量。节奏也是一种格式塔完形，影片节奏既应满足理性，又应满足情感，使之成为赋予情感的理解形式。②蒙太奇（叙事、抒情、思想、理性蒙太奇）的戏剧性价值在于它可以实现作为电影本质的三种效果1使用摄影机作为一个或近或远的观看事物的眼睛，交替运用特写和远景；2跟拍人物移位穿过不同的背景；3交替呈现发生在不同地点但会寄到同一目标的各段情节。③力求使电影成为艺术的三次美学运动1是1908-1912艺术电影时期，电影被认为是戏剧的替代品遵循经典剧作的法则和场景调度；2是1914-1924表现主义时期，按照绘画和造型艺术的原则，表现形式强调线条和形体的平衡，因而布景和照明作用至高无上；3是1920-1927先锋派时期，电影被视为音乐的一个方面，应当在更高层次上成为视觉交响乐。④镜头的流动性和蒙太奇的非连续性实际上都符合正常的感知，摄影机的流动性其实是心里视象的流动性。⑤巴赞是意识到完整场景价值的第一人，他认为影像首先不是为了给现实增添什么内容，而是为了揭示现实真相。世界本身就是由无限连续的单一镜头组成的。景深是移动镜头的必然结果，固定镜头，演员相对摄影机移位。作者认为自己只是美学立场和巴赞有出入，对于镜头段落的表现形式而言，他赞同一切有用的形式。⑥有声影片当能使得视觉表现形式和音乐表现形式密切相关，以至于平分秋色互为补充互为解释时才能获得成功，此时影片可以赋予音乐一种实在意义，充实和完满音乐。【米特里在论述节奏的末尾以文学式的口吻作结：精心安排镜框内的运动、造形构图、借助蒙太奇手段重构空间和时间、可感的节奏、交替和周期性重复，都是诗化的等价形式，爱森斯坦用诗写作；弱化镜框形式化的移动镜头、完整场景/场景的时长就是一个事件的延续时间而不是预设的时间结构的时长，则是散文诗的等价形式，尽管是抒情散文。两种形式的有效性应以作品主题内容为参照，没有最好、最合适，毕竟艺术是创造和创作，不是复制。】

4）剧情的时间和空间。萨特说“应当选择，或是生活，或是讲述。生活的时候，什么也没有发生”，文艺作品，无论是一部影片还是一部小说，只能讲述。影片比小说有更多的优越性，它可以为我们展现“生活进程中”的事物。电影终究是一种高级智力锻炼，一般观众的演进就是这种智巧性的明证。如果说电影是一门艺术，它也是离经叛道反对任何艺术束缚的艺术，为了欢快的运动放弃僵化的神像，为了自由的驰骋放弃人工斧凿，为了相对放弃绝对，这是最终与人相称的一门艺术，是宣扬酒神狄俄倪索斯战胜了日神阿波罗的一门艺术。熔时间和空间、现在和过去、实在和幻景、想象和真实于一炉，集报导和叙述、梦境和观察与一身，整合延续时间，追踪人和事物的变化，曾经是戏剧式、绘画式、音乐式和小说式的电影，最终将回归自身——只是电影式的电影。

电影是艺术，也是产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