做抉择的是有情绪的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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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仅写给自己作为读书笔记)
幼时总在七点的黄金时间听到某个我不甚了解的词:巴以冲突。他们为了什么而发生冲突?为什么二战后那么多边界划分问题都已被妥当的解决或暂时地搁置,而到了2020年1月,特朗普仍然需要推动双方达成 “犹太人在西岸有定居点”的协议?在我读过上一本更重故事性的《破碎大地》中,作者将中东问题归结为种族和政治问题,而本书则将重点放在宗教冲突之上——表面如此,事实上更进一步拆分,莱特所勾勒出的是千年宗教影响框架下文化和历史的冲突,以及对土地占有合法性的根源问题。可以说,其它的所有问题都围绕着后者展开:
1. 当大多数的人民都相信某些地点有着超越土地本身价值的意义存在时,没有政府可以做到在这一问题上让步,除非当权者带着勇气政治自杀。但即使是采取了这种自杀,也不能保证条款在下台后仍然有效——事实上,莱特在文中多个事件中都巧妙的点出了“人”所具有的反复无常的特性,条款是用来提供稳定性的,但是当内容没有被认同,也没有手段能强迫执行时,任何时候条款都可能变成空洞的几行字。争议下的土地里有油,有交通要道和战略要地,有宗教意义,有以往被夺去的生命和家园,所以到最后,其实双方也没能真正的达成一致。
2.对土地的占有——如果我们说一块土地应该属于某些人民,那么这种占有应该如何定义?是人可以在上面居住,自治,具有军事力量吗?占有是否意味着排他性?对定义的讨论衍生出一系列更多的问题——以色列人是否可以具有自己的定居点,是否可以有空军基地,是否可以有军队?这种占有可以被改变吗?反击是不是意味着占有土地具有合法性?莱特笔下的贝京在这些问题上是执拗的。可能他的坚持本质就是贪婪(靠堆砌建筑材料抢建无人的定居点是很脏的行为),但是追溯源头,正是宗教上的各执一词以及犹太人的历史角色给了他周旋的空间。
莱特出彩的地方就在于,他在为过去的事件和现在的行为搭建桥梁,展示过去如何像修长的影子那样不可分割的和当下的行为交织在一起。在写人和写国家历史时他都用了这种手法。大抵也是因此,评论中有对其‘学术性’不强的批评,因为他个人构建出的事件逻辑确实占了一定的篇幅,看起来像故事而非简单的事实叙述。但是,这种写法也让他展示出了历史问题是如何由层层叠叠的巧合堆积起来的。历史并不简单的是‘在某一天发生了x’的事实,有很多的浪潮推动着它,才会最终呈现出人们所看到的结果。他很诚实的展现了我们如何会在很多事情上犯错,说谎,固执己见——他展现了人性起到的重要作用。这很重要,因为最终作出抉择的,其实大多数时候仍然是有情绪的人。在读到最后卡特给每一个贝京的孩子提供签名时我真的有被打动到,因为那种行为确实展现了礼貌、关怀、以及在意,即使它抱有一定手段和目的。莱特写贝京有被感动,甚至因此重新开始考虑自己的抉择,我愿意相信那是真的。
除了阿以冲突的背景知识外,在本书中另外还有很启示性的内容我大概能想起两处,一是谈判的“单一文本理论”。这是一个真实有效的谈判手段,即使在日常讨论中也能被运用,表现为在意见不合时先聆听对方的发言,认可那些你确实能够接受的内容,再就其它内容较平和的提出意见。赞同的技巧会营造一种难以被拒绝的氛围,本质上也是在作出开放的接受姿态并企图达成‘相互理解’的积极尝试。人很难和反对自己的人交流,这是一种本性。另一处是散落在各处的,从来没有被纠正并且以后人类也会不断再犯的各类错误,包括且不限于:选票作假(p123, 死人出现在投票统计中),对不利于自己的信号视而不见(p244, 战斗集结),死亡统计数字修改(p281, 前后报告不一致),为自己的行为撒谎以赋予合理性(多处,p281中说杀死逃跑村民因为敌方军人穿女装逃跑)。这些错误提醒我,人很容易自欺。
萨达特最后被恐袭身亡其实还是有些令人唏嘘。在推进事件中每一方都有极大的勇气:通宵达旦的写出几十版的卡特,提供让步的萨达特,甚至是放松一点自己执着的贝京。也许当推动的意愿足够强,行动足够坚定,仍然有一些好的结果能被达成,虽然并不总是如此。