人类社会演化的系统思维：一种深刻而普适的思考范式

此书以中国古代的“历史周期律”为引，用超稳定结构模型去解释中国历史上的诸多重大问题，最后展示了一个使用系统思维理解人类社会演化的理论范式。作为八十年代的学术作品，必须承认书中诸多历史细节和理论解释有些粗糙。但是，基于系统思维和控制论提出的关于人类社会演进的一般性框架，实在是具有深刻的洞见，也使得这本书有着长久的学术生命力。

如何对人类社会开展研究？经济学的范式是约束条件下的个人效用最大化，历史学则从海量历史材料中获得对人性的洞见。前者的局限是“片面而深刻”，后者则缺乏统一可靠的理论基石。这本书则另辟蹊径，指出人类社会是一个系统，其中包含着经济、政治、意识形态、科学技术等多个子系统；如果我们能理解子系统之间的耦合关系，就可以获得一种对人类社会演化的整体理解。这个框架是开放的，允许对其进行极为丰富的拓展。

运用系统思维这一强大的基础工具，“超稳定结构”确实抓住了中国历史宏观运动的某种本质特征，因此可以连贯地解释前现代、近代、当代的许多重大问题，并对未来的变化给出一些预测。例如，Acemoglu始终无法解释中国的经济快速增长和政府对科学技术进步的着迷，本书就给出了一个可能的方向：外来压力使超稳定结构中的意识形态由伦理中心转向技术中心、地主自耕农经济转向市场经济（也就是所谓学器物），旧的中央集权政治在注入了列宁主义的组织原则后，在某种程度上成功实现了对二者的驾驭。许成钢老师最近在用类似的思路写一本书，真希望能早日问世拜读。

需要强调的是，“超稳定结构”不过是系统范式在中国历史上的一次运用，这一范式在中国历史之外还具有一般性的意义。譬如，为什么非洲始终发展不起来？为什么对非援助的效果如此之差？也许军阀政治、部族认同、自然经济的耦合，也产生了一个稳定系统，非强力不可改变也。

但是，从学术发展的角度，系统思维这一研究范式有一个问题，就是对研究者的能力提出了极为苛刻的要求。第一，研究者需要有数学基础和理论训练，否则难以领会系统思维这一理论工具的力量所在。在阅读的过程中我明显感觉到，如果缺乏在经济学中获得的理论训练，我对本书理论的理解会变得困难许多。第二，研究者对历史学、人类学等基础学科成果的了解必须非常广泛，否则不足以抓住研究对象内部的关键结构，论证也会漏洞百出。这两点缺一不可，若非有金刘夫妇一般的天分和际遇，普通学生哪里能够运用类似的范式做出足够发表的研究来呢？我想，这应该是系统思维范式难以普及最重要的原因之一。

最后，在阅读的过程中还联想到了一些有趣的东西。第一，福山的国家、法治、负责制平衡论，其实只涉及到了系统论里头的政治系统，并且没有提炼出政治系统演化的系统规律。所以，在读福山的过程中，虽然有宏大之感，却总觉得有些关键的逻辑没有点透。第二，赫拉利在《人类简史》中对抽象信念如何影响人类社会做了精彩论述，但这其实只单独讨论了意识形态子系统。第三，缺乏理论训练的一般读者有两种错误倾向：要么错把理论当事实，要么否定理论的价值。正如林老师的一个比喻所说，理论是一张地图，帮助我们认识世界，也许还能帮助我们改造世界。严格来说，这世上没有“对”的理论，只能说存在“有用”的理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