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曼弗雷德》:自我审判的命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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曼弗雷德——三幕诗剧
第一幕 泛神论(神话):众神灵的不解(失落)
曼弗雷德伯爵乃是“一个具有深邃复杂思想的凡人,一个命途注定要经受那些悲惨痛苦的凡人”。
他对尘世的事物、人间的价值充满了厌恶感,他烦倦生活,但“不愿制造毁灭,而只是寻求毁灭“,他漫步在生命无意义的荒原之上,试图在远离人世的自然中探寻死亡的奥秘,从死亡的结果中探寻生命的原因。
他潜心于从古代哲学、科学中探索“永恒”的奥义。随着知识的增加,他的欲望与欢乐也在增加,但就在他无限接近这超越性的奥秘时,却发现这知识之树却抵不过他被一个凡人女子所迷恋(不被世人祝福的兄妹之恋)的强烈情感!他伤了阿丝塔忒(古代波斯神话中的爱神,此处是他的继妹)之心,也杀了她,这使曼弗雷德痛苦绝伦,幡然醒悟:
“知识就是痛苦。知道得最多的人,
必定最深地哀伤一条不幸的真理:
知识之树不是生命之树。”
第二幕 多神教(古希腊/波斯):魔女、命运女神与黑暗之神(不屑)
于是他走出书斋,从自然万物中召唤泛神的众灵,无奈永恒的众灵不解曼弗雷德之苦闷,他们劝他以死来忘却痛苦。这让曼弗雷德对众灵失落不已,就在他意欲纵身跳下悬崖之际,“不幸”被羚羊猎人所救,猎人安慰曼弗雷德要学会忍受生命的无常,却被他所唾弃。
曼弗雷德又在阿尔卑斯山巅的幽谷中召唤了魔女,并恳求她复活自己的爱人。魔女答应了,前提是曼弗雷德臣服于自己。遭到曼弗雷德的蔑视:
“我决不会发誓——服从!服从谁?
服从那些受我指使其出没的精灵,充当那些
为我服务的精灵的奴隶吗?永远不可能!”
曼弗雷德又去往少女峰峰顶。在那儿,命运三女神和复仇女神服膺于罪恶与黑暗之神,此刻正为掌控和奴役凡人悲惨的命运而欢声笑语地高歌。她们要求曼弗雷德臣服于阿里曼涅斯,但他不仅拒绝下跪,还勒令黑暗之神唤醒自己的爱人以寻求解脱。
复仇女神召唤出阿丝塔忒的幽魂,曼弗雷德恳求她的原谅和宽恕,但她始终保持沉默,只留下一个预言:
“曼弗雷德啊!
明天,你尘世的生命就要结束了。
再会吧!”
第三幕 一神论(基督教):修道院长老的说教/魔鬼夺命(自毁)
带着阿丝塔忒的预言,曼弗雷德回到城堡,内心平静。
修道院长老前来拜访,他怜惜曼弗雷德可怜的灵魂,向曼弗雷德说教,妄图劝服曼弗雷德向上帝忏悔以求得宽恕,好在天国中获致救赎。曼弗雷德已生无可恋回复道:
“无论我曾经怎样,现在如何,
那完全是上帝与我个人之间的事情。
我不想选择一个凡人来做我的调解者。”
谁料却遭遇了那要夺取曼弗雷德生命灵魂的魔鬼,曼弗雷德与魔鬼抗争,他不愿将生死的权力拱手让给魔鬼和死神,他认为自己比魔鬼高贵:
“我并不反抗死亡,我是反抗你和你周围的魔鬼。
我坚信自己的力量,我一定要反抗——反抗——
把你们踢开,蔑视你们!
我只是我自己的毁灭者,而从此以后
也甘愿做我自己的毁灭者!”
于是,没等魔鬼下手,曼弗雷德自毁而亡!
读后
早期浪漫派喜好寄情山水,复兴古典神话。不同于哲学的理性认识论所区分的认识主体与世界客体,浪漫派诗人们或借鉴多神教将自然泛神化,或将天地万物拟人化或社会化,甚至冲破天际到浩瀚宇宙中寻觅生命真谛,以达到主、客二元在审美上的同一。如果说启蒙理性致力于认识发现客观世界,浪漫派则在于感受主观世界、发现自我。拜伦作为英国浪漫主义的激进左派,被骚塞称为“恶魔派诗人”,比之早期浪漫派的保守和温和,恶魔派诗人极具反抗和战斗精神,敢于对社会和人类命运的不公发出咆哮。
很多人说拜伦笔下的“曼弗雷德”犹如歌德笔下的“浮士德”,甚至还有抄袭浮士德之嫌。无奈我孤陋寡闻,至今未拜读过歌德大作。我倒是觉得“曼弗雷德”像极了尼采笔下的“扎拉图斯特拉”,二者都强调一种非理性的、不与(奴隶)道德妥协的、自我主宰命运的“超人”(Übermensch)精神:
曼弗雷德:“忍耐!去一边吧!这些字眼是为负重的驮畜而非掠食的猛禽创造的。去向那些像你这样的泥尘之人说教去吧!我不属于你们那类人。/一般的人是卑微的,我不愿和兽群为伍……狮子是孤独的,我就像狮子。”
尼采:“有负载能力的精神,要驮载这一切最沉重之物,犹如满载重物而匆匆走向荒漠的骆驼……创造新价值则是掠夺的猛兽的事业。/精神变成了狮子,它要为自己夺得自由,做自己荒漠的主人。”(论三种变形)
当然,二者的不同之处或许要多过相似点,但至少作为那一时代精神的抽象写照,能够看出“非理性”作为一股暗流,对17-18一个多世纪以来的启蒙运动发出反抗的呐喊;并且就灵魂而言,拜伦和尼采都是“高贵而孤独”的。有趣的是,尼采生命的最后10年在精神疗养院中度过,犹如他的“扎拉图斯特拉”意欲要救世渡人却最终退隐于山林;而拜伦死于支持希腊反土耳其的民族起义,他“曼弗雷德”只求自我救赎并最终自绝于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