筆記

- 四方田犬彥的這套書已出了七、八本，這是我讀的第三本吧。另外還見過談高達的女人、談日本文學的，因為太專了，不敢找來看。

- 這一本書，坦白說，是為了李香蘭。疫症開始後不久，大學老師找我與另一個老同學聚會，也聊到李香蘭。書中也引述1992年香港國際電影節中的李香蘭論壇，張婉婷導演說香港那麼注意李香蘭，因為我們都是李香蘭。快30年了，現在回看這樣的說法，社會的變遷，那可真是嘔心瀝血。

- 這本書最初的日本版本應於1999-2000年時完成定稿，後來2011年再版時加入了作者於2001年寫李香蘭與朝藉慰安婦的文章。我們現在讀的中文版本，即按照2011年版本翻譯而成。

- 其實這是一本電影文化史的書，作者以兩名女星的作品串連起來，勾劃出戰前日本帝國到戰後60年代的社會文化現象，現及兩名女演員在當中所呈現的文化符號、以及她們自身的 agency。

- 而當中由於原節子（原名會田昌江）除了影視作品外，沒有多少其他的文字記錄，息影後也極其低調，作者的撰文主要來自電影文本及電影工業歷史的梳理。相比起來，山口淑子（李香蘭）的影像資料有些失去了（比如作者撰寫時沒法取得邵氏的國語片），但卻有大量的其他資料輔助，包括山口淑子自己的兩本自傳、媒體訪談、電視節目的記錄等，而作者在成書前還有機會與山口淑子訪談了一個半天，相關差別還蠻大。

- 原子節的形像'聖潔'，被理解為永恆的處女，代表了日本女性某種古典、不朽的影像。但作者總體來說對原節子（被）建構的神話有不少批判。首先她被傳說為有歐亞混血本身，就反映了在現代化進程中、東方主義如何被落印在日本人的心理狀態中，認為美即是有歐洲血統。進一步，原節子於日本帝國主義擴張時參與過不少國策電影，包括未滿20歲即因參加了納粹德國與日本政府合作的電影而到德國及歐洲巡迴，在戰爭期間也飾演了多部鼓舞日本人的電影等。

- 而當日本戰敗，美國接管日本並透過GHQ下的文化局影響電影業，使其支持美國的統治、民主主義時，原節子也'無縫交接'的扮演電影中的角色，迅速接受新的意識形態，其神話繼續以帶有傳統日本女性美貌及美德發展。當中最著名的當然是與小川安二郎的多部經典合作，也包括如黑澤明的名作《我向青春無悔》等。

- 由於原節子沒有留下多少記錄，我們無從得知她心裡真實的想法。但作者認為，原節子的演藝生涯本來就有遷就別人（如姐夫）、順從別人的取態，而戰後心理無法調整應為其要息影並過著極低調的人生的重要原因之一。

- 而山口淑子則是有日本血統、在滿洲出身的日本人，但其戰前的演藝生涯則以'橋裝'成中國人、在滿洲崛起。同樣地她也演國不少「國策」電影，甚至在戰後差點被判為漢奸，幸好最年她在滿洲的蘇聯藉猶太裔朋友幫她找回日藉的身份證盟，才能倖免於難，回歸「祖國」日本。

- 戰後她的演藝事業則變得更國際快，除了日本以外，也在荷里活及香港/南洋演過電影。作者曾對照李香蘭在日本及荷里活的角色，覺得其日本帝國中的中國女性角色及戰後美國稱霸中的日本女性解色有某種共同性，反映了在帝國主義、男性霸權下的性別定形。

- 而作者多番強調，山口淑子的能動性，以學習來啟動自己的人生（包括在美國，在越南等）。而她在滿洲的國際主義場景中成長及生活，有中國生活的經驗，因要掩飾自己為日本人的身份而長年處於身份爭扎當中等，都讓她對「國族身份」及「戰爭」有更深刻的反思。

- 而戰後她與外交官結婚並於60年代息影，及後她以電影節目主持的身份重現幕前，變得對世界局勢與時事十分關心。最讓人印象深刻的是她對巴勒斯坦的關心，並遠赴以色列、巴勒斯坦製作兩套記錄片，訪問了日本赤軍投身巴解組織的成員等，並被以色列政府嚴密監控、成為不受歡迎人物。及後她從政、活躍於日本政壇及外交界，關心慰安婦的爭議等，都讓人感受到她的能動性及對社會的反思。

- 而以上這些，起碼在香港的主流論述中，起碼這二十年我沒有注意到相關討論，至於1992年的那次研討會有沒有把山口淑子/李香蘭的國際視視與activism納入討論視野則要再三查證。反倒是在張承志的《敬重與惜別》，有提到日本赤軍及山口淑子的這段故事。

- 在2011年版的後記中，作者還提到另一名電影人岸富美子。她與兩位明星一樣，出生於1920年，但她生於奉天（與山口淑子一樣）。她參與了原節子參演的《新樂土》（即與納粹德國合作的電影）的製作，學會了剪接。在日本戰敗後她在中國留到1953年，在新中國的東北電影公司幫助中國製作電影，包括《白毛女》的剪接。回國後因其共產主義的經歷被主流影圈排斥，走上獨立電影之路。

- 作者對國際主義、超越國族的思考深有同感，並以山口淑子與原節子作為對倒，批判了以原節子神話為代表的那種失憶與失語，從電影史進入日本歷史去叩問應如何面對東方主義、國族主義、國界、政策制度等深刻議題，令人佩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