魔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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达沃斯的四季变化悄无声息,时间流淌了无痕迹,连万物的生长衰败也是静默的,仿佛是跨入这一维度,便活在重复中,生与死也就没有了明显的界限。
兴许是刻意走出阅读舒适区的做法有了些许效果,三读《魔山》终于不再觉得枯燥无味,也没有再出现读一页睡一小时的典型症状,反倒是跟着胡乱思考起来。卡尔维诺在《书与书海》中称《魔山》为百科全书式的小说,它的每一章节都被分派了一种不同的写作形式,包含着人类经历的不同领域,精神分析论、皮下脂肪、人体构造、绘画、古典音乐,知识点的密集罗列可能会显得琐碎、枯燥,待托马斯.曼知识将浩繁的内容编织成网后,它又变得缜密、深邃。
《魔山》没有太多起伏跌宕的情节,只有永不停止的思辨和平静的死亡。初入魔山,一切像被施了魔法一般,极具魔幻感,多次吐槽这里多像一家黑医院啊,湿冷厚重的空气中被医生和助理掺入调配好的魔药,随着一呼一吸进入肺叶,替换出平原带来的最后一丝健康气息。托马斯.曼又时不时加入一些时间与空间概念的描述,渐渐的如同被哈迪斯的石榴困在冥府的珀耳塞福涅一样,踏入魔山的人被困在山上,被偷走的不仅是健康,还有时间。疗养院中,汉斯角色从客人转变到病人,7年弹指一挥间,短暂而漫长的轮回。
习惯的养成太过容易了些,在魔山的时空当中,表兄弟吃饭、散步、静卧、沉思、记录体温、送别,今天是昨天的复写,日复一日。表兄弟在疗养院内外突然展开的死亡巡礼这段太让人震撼,死者生前都有各自的性别、年龄、职业,各自的故事,死亡之后只剩下空荡荡的房间和一室消毒水的气味。在达沃斯,病患们讨论人文主义浪漫主义、进步与复古、健康与疾病、生与死,在达沃斯,死有着邪恶的诱惑力,病患们不惧死亡,滑入舞池,在纵情狂欢中迎接死亡,可是死亡前的生又是真实拥有过的吗?章节末,兄弟俩陪着小卡琳散步至墓地尽头,小卡琳认真念着尚未被占用那一小块墓地两旁的碑铭,嘴角微微一笑。不久后,她将在此长眠。一切又归于平静。吃饭、散步、静卧、沉思、记录体温、送别。
没有什么波澜,故事即将结尾,魔幻气息似乎变得淡薄了些,平静皮囊下隐藏的颓丧不安开始涌出。“ 他清楚:他见到的是没有了时间的生活,是无忧无虑、然而也毫无希望的生活;胜过变成了怠惰放荡,既停滞不前却又忙忙碌碌;生活已经死去。”疗养者仿佛都是被挑选出来的天才,要在这里研究各种科学理论,世界语言、金融政策、天文地理,我却觉得这些不过都是避世借口罢了,将人困在时间缝隙中的不是魔山,而是自己。山下的世界早已剧变,战火已经开始燃烧,焦臭气混入山上凛冽空气,魔山与平原的通道终于打通。肉体的冒险即将取代精神的冒险。
再记一些山中人
▲对舒舍夫人的爱是对学生时代希培同学不可言说情愫的延续。两人的相似性使汉斯在意,在意变成刻意关注再转变为爱意。前面很多地方汉斯也是可爱的,刻意引导邻桌女教师谈论舒舍夫人,郑重其事跑老远拉上透光窗帘,外出散步时看见舒舍夫人出现在面前脚步即刻轻快起来,在医生家醉翁之意不在酒的聊肖像画,小心翼翼收藏舒舍夫人骨骼内脏的X光玻璃片,又一次故意借一支铅笔,这个时候的他太容易让我想起《追忆》里敲奥黛特家窗户的斯万先生,明明在意的要死却要故作不在意,大抵有爱的人都是相似的吧。关于舒舍夫人的部分就且保留下这些比较可爱的记忆吧。
▲来自传统贵族家庭的汉斯在这里遇到了意大利人文主义者塞特姆布里尼,一名编纂《痛苦百科全书》的自由革命斗士。两位孙子恰好也是他们祖父一代思想最直观的延续,汉斯的祖父是虔诚的基督徒,在豪华邸宅中小心翼翼适应着新到来的世界,塞特姆布里尼的祖父却早就抗起了革命的大旗,两个阶级的冲突、两种不同的思想在孙辈之间再次交汇碰撞,很有意思。“神父”纳夫塔为后来加入者,他的到来使汉斯与塞特姆布里尼的冲突不再明显,取而代之的主张资产阶级世界共和国与主张宗教世界主义的激烈辩论,二者都拼命想获得汉斯认同。最后悲剧性的手枪决斗,延续着欧洲古老的习俗,决斗能维持的是尊严,却证明不了自己理论的绝对性,荷兰殖民者佩佩尔科恩的出现恰好揭露出“一旦不再讲求机智、辞令和精神,而是探究人世间的实际问题……这时形势就转而对他们不利了:这下他们一筹莫展、相形见绌”。可即使这样,他们依然困在自己的理论精神当中。
▲表哥约阿希姆。最喜欢的一个角色。典型的德国人,一名真正的士兵、男子汉,内敛严肃、不轻易表露情感,也是真正敢于走出魔山的人,却又注定要葬于魔山。将诡谲气氛推向高潮的灵媒试验中,通过灵媒小姑娘艾伦出现的诗人霍尔格架起通往彼岸的桥梁,约阿希姆再次出现,依然严肃坚毅、温柔友善,汉斯喃喃一声“对不起”,真正活过的人不在了,在的人却任由自己活在另一个时空。
杨武能版是现在读到最喜欢的译本,自然流畅,而且因其籍贯重庆,阅读中也有读到熟悉的方言,“咋个得了哦”“趴耳朵”,哈哈哈有趣有趣。
最后,《魔山》太魔幻了,写了一堆后发现我也不知道自己在说什么。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