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容斋随笔》与毛泽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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据毛泽东的读书笔记,谈话记录和文章,集十一条毛泽东发挥过的随笔,或引他著,互相发明,分人物、政事、哲学三类,条列如下。

人物
1.容斋三笔卷十 第十条 禰衡輕曹操
孔融薦禰衡,以為「淑質貞亮,英才卓躒,志懷霜雪,疾惡若讎,任座、史魚,殆無以過,若衡等輩,不可多得」。數稱述於曹操。操欲見之,衡素相輕疾,不肯往,而數有恣言,操懷忿,因召之擊鼓,裸身辱之。融為見操,說其狂疾,求得自謝。操喜,敕門者有客便通,待之極宴,衡乃坐於營門,言語悖逆,操怒,送與劉表。衡為融所薦,東坡謂融視操,特鬼蜮之雄,其勢決不兩立,非融誅操,則操害融。而衡平生唯善融及楊修,常稱曰:「大兒孔文舉、小兒楊德祖。」融、修皆死於操手,衡無由得全。漢史言其尚氣剛傲,矯時慢物,此蓋不知其鄙賤曹操,故陷身危機,所謂語言狂悖者,必誦斥其有僭篡之志耳。劉表復不能容,以與黃祖。觀其所著《鸚鵡賦》,專以自況,一篇之中,三致意焉。如雲:「嬉遊高峻,棲峙幽深。飛不妄集,翔必擇林。雖周旋於羽毛,固殊智而異心。配鸞皇而等美,焉比翼於眾禽?」又云:「彼賢哲之逢患,猶棲遲以羇旅。矧禽鳥之微物,能馴擾以安處。」又云:「嗟祿命之衰薄,奚遭時以崄巇。豈言語以階亂,將不密以致危。」又云:「顧六翮之殘毀,雖奮迅其焉如。心懷歸而弗果,徒怨毒於一隅。」卒章云:「茍竭心於所事,敢背惠以忘初。期守死以報德,甘盡辭以效愚。」予每三復其文,而悲傷之。李太白詩云:「魏帝營八極,蟻觀一禰衡。黃祖斗筲人,殺之受惡名。吳江賦鸚鵡,落筆超群英。鏘鏘振金石,句句欲飛鳴。摯鶚啄孤鳳,千春傷我情!」此論最為精當也。

2.容斋四笔卷九 第二条 沈慶之曹景宗詩
宋孝武嘗令群臣賦詩,沈慶之手不知書,每恨眼不識字,上逼令作詩,慶之曰:「臣不知書,請口授師伯。」上即令顏師伯執筆,慶之口授之曰:「微生遇多幸,得逢時運昌。朽老筋力盡,徒步還南岡。辭榮此聖世,何愧張子房?」上甚悅,眾坐並稱其辭意之美。梁曹景宗破魏軍還,振旅凱入,武帝宴飲聯句,令沈約賦韻,景宗不得韻,意色不平,啟求賦詩,帝曰:「卿伎能甚多,人才英拔,何必止在一詩?」景宗已醉,求作不已。時韻已盡,唯余竟、病二字,景宗便操筆,其辭曰:「去時兒女悲,歸來笳鼓競。借問行路人,何如霍去病?」帝嘆不已,約及朝賢,驚嗟竟日。予謂沈、曹二公,未必能辦此,疑好事者為之,然正可為一佳對,曰:「辭榮聖世,何愧子房?借問路人,何如去病?」若全用後兩句,亦自的切。

3.容斋四笔卷十一 第五条 常何
唐太宗貞觀五年,以旱,詔文武官極言得失。時馬周客遊長安,舍於中郎將常何之家。何武人,不學,不知所言,周代之陳便宜二十餘條。上怪其能,以問何。對曰:「此非臣所能,家客馬周為臣具草耳。」上即召周與語,甚悅,以何為知人,賜絹三百匹。常何後亦不顯,莫知其所以進。予案《李密傳》,密從翟讓與張須陁戰,率驍勇常何等二十人為遊騎,遂殺須陁,常何之名蓋見於此,唐史亦采於劉仁軌《行年河洛記》也。
“傅说、吕望,何足道哉。马周才德,迥乎远矣。”
4.容斋续笔卷十六 第五条 劉蕡下第
唐文宗大和二年三月,親策制舉人賢良方正,劉蕡對策,極言宦官之禍。既而裴休、李郃等二十二人中第,皆除官。考官左散騎常侍馮宿、太常少卿賈餗、庫部郎中龐嚴,見蕡策,皆歎服,而畏宦官,不敢取。詔下,物論囂然稱屈。諫官、御史欲論奏,執政抑之。李郃曰:「劉蕡下第,我輩登科,能無厚顏!」乃上疏,以為「蕡所對策,漢、魏以來無與為比。今有司以蕡指切左右,不敢以聞,恐忠良道窮,網紀遂絕。臣所對不及蕡遠甚,乞回臣所授以施蕡直。」不報。予按是時宰相乃裴度、韋處厚、竇易直,易直不足言,裴、韋之賢,顧獨失此,至於抑言者使勿論奏,豈不有愧於心乎?蕡既由此不得仕於朝,而李郃亦不顯,蓋無敢用之也。令狐楚、牛僧孺,乃能表蕡入幕府,待以師禮,竟為宦人所嫉誣,貶柳州司戶。李商隱贈以詩曰:「漢廷急詔誰先入,楚路高歌自欲翻。萬里相逢歡復泣,鳳巢西隔九重門。」及蕡卒,復以二詩哭之,曰:「一叫千回首,天高不為聞。」又曰:「已為秦逐客,復作楚冤魂。並將添恨淚,一灑問乾坤!」其悲之至矣。甘露之事,相去才七年,未知蕡及見之否乎?
“万马齐喑叫一声”
政事
1.容斋四笔卷六 第五条 徙木僨表
商秧變秦法,恐民不信,乃募民徙三丈之木而予五十金。有一人徙之,輒予金,乃下令。吳起治西河,欲諭其信於民,夜置表於南門之外,令於邑中曰:「有人能僨表者,仕之長大夫。」民相謂曰:「此必不信。」有一人曰:「試往僨表,不得賞而已,何傷?」往僨表,來謁吳起,起仕之長大夫。自是之後,民信起之賞罰。予謂鞅本魏人,其徙木示信,蓋以效起,而起之事不傳。


2.容斋三笔卷二 第一条 漢宣帝不用儒
漢宣帝不好儒,至云俗儒不達時宜,好是古非今,使人眩於名實,不知所守,何足委任。匡衡為平原文學,學者多上書薦衡經明,當世少雙,不宜在遠方。事下蕭望之、梁丘賀。望之奏衡經學精習,說有師道,可觀覽。宣帝不甚用儒,遣衡歸故官。司馬溫公謂俗儒誠不可與為治,獨不可求真儒而用之乎?且是古非今之說,秦始皇、李斯所禁也,何為而效之邪?既不用儒生而專委中書宦官,宏恭、石顯因以擅政事,卒為後世之禍,人主心術,可不戒哉!
1957年批评邓拓书生办报,当皇帝要亡国

3.容斋四笔卷十二 第五条 漢唐三君知子
英明之君,見其子有材者,必愛而稱之。漢高祖謂趙王如意類己,欲以易孝惠,以大臣諫而止。宣帝以淮陽王欽壯大,好經書、法律,聰達有材,數嗟嘆曰:「真我子也!」常有意欲立為嗣,而用太子起於微細,且早失母,故弗忍。唐太宗以吳王格英果類我,欲以代雉奴。其後如意為呂母所戕,恪為長孫無忌所害,欽陷張博之事,殆於不免。此三王行事無由表見。然孝惠之仁弱,幾遭呂氏之覆宗;孝元之優柔不斷,權移於閽寺,漢業遂衰;高宗之庸懦,受制凶后,為李氏禍尤慘。其不能繼述固已的然。高租、宣帝、太宗蓋本三子之材而言之,非專指其容貌也,可謂知子矣。彼明崇嚴謂英王哲即中宗也。貌類太宗,張說謂太宗畫像雅類忠王,即肅宗也。此惟取其形似也。若以材言之,中宗之視太宗,天壤相隔矣!漢成帝所幸妾曹宮產子,曰:「我兒額上有壯發,類孝元皇帝。」使其真是孝元,亦何足道?而況於嬰孺之狀邪!
毛泽东在读了《新唐书·李恪传》后,批注道:“李恪英物,李治朽物,知子莫若父。然卒听长孙无忌之言,可谓聪明一世,懵懂一时。”
汉高祖刘邦比西楚霸王项羽强,他得天下一因决策对头,二因用人得当。...高祖之后,史家誉为文景之治,其实,文、景二帝乃守旧之君,无能之辈,所谓“萧规曹随”,没有什么可称道的。倒是汉武帝雄才大略,开拓刘邦的业绩,晚年自知奢侈、黩武、方士之弊,下了罪己诏,不失为鼎盛之世。前汉自元帝始即每况愈下。元帝好儒学,摒斥名、法,抛弃他父亲的一套统治方法,但优柔寡断,是非不分,贤佞并进,君权旁落,他父亲骂他“乱我者太子也”。
——摘自毛泽东 1957年6月13日同吴冷西等人的谈话(见《缅怀毛泽东》)
4.容斋续笔卷五 第九条 盜賊怨官吏
陳勝初起兵,諸郡縣苦秦吏暴,爭殺其長吏以應勝。晉安帝時,孫恩亂東土,所至醢諸縣令以食其妻子,不肯食者輒支解之。隋大業末,群盜蠭起,得隋官及士族子弟皆殺之。黃巢陷京師,其徒各出大掠,殺人滿街,巢不能禁,尤憎官吏,得者皆殺之。宣和中,方臘為亂,陷數州,凡得官吏,必斷臠支體,探其肺腸,或熬以膏油,叢鏑亂射,備盡楚毒,以償怨心。杭卒陳通為逆,每獲一命官,亦即梟斬。豈非貪殘者為吏,倚勢虐民,比屋抱恨,思一有所出久矣,故乘時肆志,人自為怒乎?

哲学
1.容斋三笔卷十 第十二条 老子之言
老子之言,大抵以無為、無名為本,至於絕聖棄智。然所云:「將欲歙之,必固張之;將欲弱之,必固強之;將欲廢之,必固興之;將欲奪之,必固與之。」乃似於用機械而有心者。微言淵奧,固莫探其旨也。
1964年8月,毛泽东在一次谈话中说:“我看老子比较老实,他说‘将欲取之,必先予之’要打倒你,先把你抬起来,搞阴谋,写在了书上。当然,阴谋也是智谋。”

2.容斋随笔卷九 第二条 尺棰取半
《莊子》載惠子之語曰:「一尺之棰,日取其半,萬世不竭。」雖為寓言,然此理固具。蓋但取其半,正碎為微塵,餘半猶存,雖至於無窮可也。特所謂卵有毛、雞三足、犬可以為羊、馬有珣、火不熱、龜長於蛇、飛鳥之景未嘗動,如是之類,非詞說所能了也。
1964.8.18于北戴河召集康生、陈伯达、吴江、关锋、龚育之、邵铁真谈哲学问题。
1964.8.24在中南海菊香书屋同周培源、于光远谈坂田昌一的文章。
1973.7.17下午在中南海游泳池住处会见杨振宁谈到这个问题。
1974.5.30在中南海游泳池住处会见李政道谈到这个问题。
3.容斋随笔卷七 第六条 七發
枚乘作《七發》,創意造端,麗旨腴詞,上薄《騷》些,蓋文章領袖,故為可喜。其後繼之者,如傅毅《七激》、張衡《七辯》、崔勣《七依》、馬融《七廣》、曹植《七啟》、王粲《七釋》、張協《七命》之類,規仿太切,了無新意。傅玄又集之以為《七林》,使人讀未終篇,往往棄諸幾格。柳子厚《晉問》,乃用其體,而超然別立新機杼,激越清壯,漢晉之間諸文士之弊,於是一洗矣。東方朔《答客難》,自是文中傑出,楊雄擬之為《解嘲》,尚有馳騁自得之妙。至於崔勣《達旨》、班固《賓戲》、張衡《應閒》,皆屋下架屋,章摹句寫,其病與《七林》同。及韓退之《進學解》出,於是一洗矣。《毛穎傳》初成,世人多笑其怪,雖裴晉公亦不以為可,惟柳子獨愛之。韓子以文為戲,本一篇耳,妄人既附以《革華傳》,至於近時,羅文、江瑤、葉嘉、陸吉諸傳紛紜雜沓,皆托以為東坡,大可笑也。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