陶晓清&马世芳 | 民歌运动对华语流行音乐的影响
对当下世代的年轻人而言,乐评人马世芳是个耳熟能详的名字。少有人知道,他的母亲陶晓清,曾是赫赫有名的民歌运动领衔者,被誉为“民歌之母”。
当年陶晓清作为电台节目主持人,不少民歌手都是通过写信投稿,经由她的发掘,由素人一跃站上舞台。而在民歌运动的整个历史中,重要的演唱会、节点都有陶晓清台前幕后的张罗。她就像是漩涡的中心,历史的洪流都围绕她而转动。
胡德夫等老一辈民歌手,说起马世芳都会笑称,“这是晓清的儿子。”对于“民歌之母”这个头衔,马世芳自己也调侃过:“我妈妈是民歌之母,那我就是民歌本人了。”马世芳长大后也子承母业,继续从事广播电台和音乐推广的工作。
这次我们从《民歌40》中选取了陶晓清和马世芳的两篇文章,一篇是从后来人的角度,解读民歌运动的意义。另一篇是从亲历者的角度,讲述70年代民歌前夜的台湾年轻人都在听什么。希望这别样的“母子同台”,能让您对民歌运动有更立体的认识~
《民歌对华语流行音乐的影响——台湾篇 : 从世代交替到产业升级》
文/马世芳
民歌风潮迄今40年,回顾那片盛世风景,有几项遗赠,仍是台湾流行音乐最该珍视的核心价值。
标举原创精神
“唱自己的歌”这句口号,原本带着强烈民族主义式的意气——所谓“自己的歌”是相对于70年代青年普遍“唱洋歌”(主要是西洋)、“听洋歌”的风气。他们期待从歌的形式、内容到精神,都能开出新局。
“民歌”风潮中写歌、唱歌、听歌的青年,不再信手搬用“洋歌”元素,也不再因循沿袭市场既有的音乐门派,穷十年之力,他们确实创造了新鲜的音乐样貌。
“民歌”让大量年轻的“素人创作者”进入乐坛,他们未必受过科班音乐教育,大多连五线谱都不会看,却也写出了脍炙人口的好歌。
这样的“素人效应”不断扩散,又鼓舞了更多“素人”投入歌曲创作,改变了乐坛生态。其中不少“素人”不断学习、磨炼, 晋身“专业”,成为下一个时代台湾乐坛的中坚。
而像李泰祥、陈扬这样科班出身的音乐人,也因为民歌风潮而有了施展身手的机缘。他们融合古典与流行,在严肃音乐和通俗歌曲之间搭起桥樑,实现了“雅俗共赏”的理想。
凡此种种,都有赖“唱自己的歌”形成集体自觉,方能成全。
清晰的世代自觉
“唱自己的歌”除了民族主义的意气,也暗藏对当时台湾市场主流的不满足,这个“自己”,或也可解释为“我们这一代”。
《金韵奖》第一辑广告文案便曾反问:“谁说这是无歌的一代?”
“前民歌”时代的台湾乐坛,大部分歌曲由一小群专事词曲的老手创作,那些歌未必不好听,却和西洋音乐养大的新生代耳朵之间有着难以弥补的隔阂。
“民歌”风潮由年轻人写词作曲制作、年轻人唱给年轻人听,不单扩展了歌的疆土,一洗乐坛因循的暮气,也让新生代的作者和歌者站到了聚光灯下,拉拢了年轻听众,让他们的聆听方向从西洋音乐转向本土同代人的创作。
彼时青年人多有“大时代”的使命感,他们尝试“歌以载道”, 也尝试用自己的语言、自己的风格抒发情感,歌谣创作遂为那一 代人开启了一扇扇描述、反映时代风景的窗——民歌把一个时代的歌,交还到年轻人的手上。
从诗到歌的文艺跨界
“以诗入歌”并非始自民歌运动,但在民歌之前,从未有过这么大量、密集、多样的“以诗入歌”实验。
从杨弦谱唱余光中诗作,并名之“现代民歌”开始,文艺青年纷纷挑战化诗为歌:当代的郑愁予、杨牧、罗青、周梦蝶、席慕蓉,五四时代的徐志摩,乃至于乐府、唐诗、宋词、《红楼梦》,都成了青年创作歌谣的材料。
不只这样,青年歌人写的词,也常受到诗的影响,他们的作品,渐渐改变了国语歌词的语言质地。
青年歌人对文学的虔诚向往,也感染艺文圈,文坛和乐坛互相渗透,诗人、作家纷纷跨界写词,音乐人和文化人的身份也不妨重叠了。
是民歌时代的大规模艺文跨界实验,让中文流行歌有了更深厚的文学底蕴。
开展多元题材
仔细爬梳“民歌”时代最受欢迎的歌曲,情歌的比例非常低, 这简直违反流行乐坛的常态:
那些歌有文学、有生活、有风景、有亲情友情,也有历史、乡土、家国。
那些青年歌人开创了歌坛史无 前例的现象:任何题材、任何形式的作品,只要写得好、唱得好, 都可以广为流传、深入人心。哪怕它原本是一首意象深奥的现代诗 (比如《偈》),或沉甸甸的悼亡之歌(比如《月琴》)。
民歌彻底解放了流行歌曲的题材,从身边小事到家国历史,无事不能入歌,这也成为台湾流行音乐黄金时代原创歌曲最重要的资产。
促成唱片业的全面升级
民歌风潮带动了唱片销售,几乎从无到有创造出一个规模极大的、以学生为主的国语唱片市场。
专辑得以告别朝生暮死的宿命, 变成长卖商品,唱片业也变成规模愈来愈大、而且有利可图的生 意。
为了因应新生代消费者更挑剔的品位,唱片公司必须投资购置更好的生产设备,并且在制作、企划各方面投入更多资源。
从早期 “洪建全文教基金会”时代的手工业气质,短短几年便进化到“金韵奖”时代的轻工业规格,除了词曲作者和歌手,更有赖幕后的编曲人、制作人、乐手、录音师,同力打造出技术含量更高、手艺更精湛、更能满足年轻听众的作品。
商业化在民歌时期,大致而言, 不但不是损伤创意的“黑手”,反而提供音乐人更多“武器粮草”, 让更大规模的音乐野心得以实现。
民歌时代幕前幕后的参与者,几乎都是二十来岁的青年,他们在“没想太多”的情况下投身歌曲创作、制作、演唱,无意中促成了台湾唱片工业的世代交替和产业升级。
有了这一段过程,台湾流行乐坛才得以拥有八九十年代爆炸性成长的土壤。
我的《热门音乐》节目与当年火热的西洋音乐
文/陶晓清
十九岁接掌《星海》,“中广”最年轻的主持人
我毕业于世新广播电视科,还没毕业之前,就很幸运地有机会在“中国广播公司”(后简称“中广”)实习,并在实习后被留下来成为储备播音员。
当时主持《热门音乐》节目的主持人亚瑟因为要出去念书,所以要找人接替他的节目。表达意愿的人很多,于是主管安排所有的人轮流主持,最终选出我作为接替的主持人。
那一年我19岁,成为“中广”最年轻的主持人。
当时的节目名称是 《星海》,每周一、三、五介绍华语歌曲,由紫薇主持;二、四、六介绍西洋歌曲,就由我主持。
后来节目改变播出时间和形态,起先叫作《畅销音乐》,后来更名为《热门音乐》。
由于前任主持人亚瑟订了原版的七寸45转小唱片,加上美国的《钱柜杂志》(Cash Box),它在当时各电台的热门音乐节目中,算是资源最丰富的了。
主持电台节目之外,我也开始策划并主持现场演唱会。在多次的演出中,逐渐认识了当时在各地演出的乐团与歌手。
四个和弦,一本吉他集
1975年,在我第一次去参加杨弦主办的中山堂演唱会之前, 我在“中国广播公司”主持《热门音乐》节目已经十年。
那时候美国流行音乐的主流,正好是民谣摇滚,到处都是抱着吉他唱歌的歌手,日本有抱着吉他自弹自唱的创作歌手,南美许多国家也有,中国台湾也一样,不过台湾的歌手多半弹唱的是西洋歌曲。
市面上也随处可以买到附有吉他和弦谱的西洋歌曲歌本,当时最风行的就是杨光荣所出版的《民谣吉他集》。
杨光荣当年组成 Virus合唱团,专唱西洋歌,他用手写的方式自费出版这些吉他教本。据他后来说,这些吉他教本的收入在他求学期间,帮了他很大的忙。
此外,吉他教室也很多,通常只要学会四个和弦C、G、 Am、D,就能自弹自唱、乐在其中了。
演唱西洋歌曲的歌手们
在电台工作,我常常和年轻玩团的朋友接触;我当时也办演唱会,在这些演唱会上,大家唱的都是欧美的流行歌曲。偶尔有人大胆地在演唱会中穿插一两首国语歌,就会被观众喝倒采。
甚至有一次,我还清楚记得是在《滚石杂志》举办的热门音乐演唱会上,胡德夫和几个外国朋友组了一个乐团叫“The Grass Mountain Boys”, 玩“青草地音乐”(Blue Grass)。
结果在几乎全是摇滚乐的表演团体中,他们的演出不被观众接受,那时乐团中的一位老外很生气地在台上说:“你们是我见过的最烂的观众!”
当时坐在观众席的我很清楚地感受到台上演出乐手的挫败感,以及台下观众的失落。为此,我之后还在杂志上写了一篇评论。
那时先在西餐厅演唱,后来又在民歌演唱会上表演的演唱者有很多,其中非常受欢迎的有“North Country Street Band”,成员是赖声川、林明敏、陈立恒等人;还有“You & Me”、 Trinity、周麟& Apollo、黄晓宁、胡茵梦、潘丽莉、胡德夫、杨祖珺、吴楚楚等。
20世纪70年代必学之西洋歌单
几乎所有学吉他弹唱的人,可能都要从Today这首歌弹起,接着再学习弹奏的有:
• 彼得,保罗和玛丽(Peter, Paul & Mary)的《神奇龙帕夫》(Puff, Th e Magic Dragon):那条可爱的小龙非常迷人。
• 爸爸妈妈乐队(The Mamas & The Papas)的《加州梦》(California Dreaming):每当唱到副歌时,大家一定都跟着一起唱。
• 约翰·丹佛(John Denver)的《乡村路带我回家》(Take Me Home,Country Road)、《阳光洒在我身上》(Sunshine On My Shoulder) 也是许多人极爱唱的歌。
• 吉米·克罗斯(Jim Croce)的歌是许多人的最爱:其中《时光宝瓶》 (Time In A bottle)这首歌至今胡德夫仍经常演唱,《以父之名伴我行》 (I Got A Name)则是李宗盛的最爱。
• 西蒙和加芬克尔(Simon & Garfunkel)的《寂静之声》(Sound Of Silence)、《罗宾逊夫人》(Mrs. Robinson):和声优美,最适合二重唱。 直到现在,吴楚楚和张桂明每周二在他们驻唱的西餐厅演唱时,都还常唱这首歌。
• 琼·贝兹(Joan Baez)的《我们要战胜一切》(We Shall Overcome)、《钻石与 铁锈》(Diamonds & Rust):齐豫参加“金韵奖”比赛就是演唱后者。此外,《多娜,多娜》(Donna Donna)是当时女孩们必学的经典歌曲。
• 詹姆斯·泰勒(James Taylor)的《你有一个朋友》(You’ ve Got A Friend)也是许多人爱唱的歌,段氏兄弟创办的《滚石杂志》,第一期的封面人物就是他。
• 灰狼Lobo在台湾真是受欢迎啊!除了《我和你和一只叫Boo的狗》 (Me And You And A Dog Named Boo)之外,还有《我要你爱我》(I’d Love You To Want Me)、《我该怎么告诉她》(How Can I Tell Her)等, 都是很洒狗血,唱起来却又很过瘾的歌。
• 卡洛尔·金(Carole King)的歌也不能忽略:《太迟了》(It’ s Too Late)、 《怦然心动》(I Feel Th e Earth Move)都是经典。
• 凯特·斯蒂文斯(Cat Stevens)的《破晓》(Morning Has Broken):在当时迷死不知多少人。
• 强尼·霍顿(Johnny Horton)的《北上阿拉斯加》(North To Alaska): 这首歌是电影《北国淘金记》主题曲,那时好多人都爱唱。
• 艾佛利兄弟(Th e Everly Brothers)的《只有寻梦去》(All I Have To Do Is Dream)、《再见我的爱》(Bye Bye Love):这几首几乎当年人人都能上口。
• 鲍勃·迪伦(Bob Dylan)的《在风中飘荡》(Blowin’ In Th e Wind):这首也是当时流行歌之一,李双泽1976年在淡江大学演唱会上唯一认可的西洋歌曲就是这首歌。
• 唐·麦克莱恩(Don McLean)的《美国派》(American Pie)、《文森特》 (Vincent):等你学会这两首曲子时,就表示你已经进入高级班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