男人和女权
罗伊·鲍迈斯特虚构了一个极端的“女权主义”,主要观点是男人或许是感受到女性的威胁或是想剥削女性,联合起来处处打压女人。大部分人应该都和鲍迈斯特一样,认为这种观点极端而狭隘。毕竟男性和女性并不是简单的360和腾讯至少曾有过的关系或狼和羊的关系。鲍迈斯特举例说,一些人跟他说,几十年没有听哪个男人说想要剥削和压迫女人。这都没错,问题在于,这种头脑简单的看法,即认为男人阴谋对付女人,和同样头脑简单的反驳,即没有听说有男人这样做,或男人都没有“想着”去这么干,二者都没有多大意思。厌男症的女权和厌女症的男权,在我看来,无论发什么言,都说不上是一种智力活动,和一头狼看到羊高兴地欧欧羊害怕地咩咩没有什么区别。
问题在于,男人即使没有“想要”去剥削女人,他们的行为可能依然在剥削女人。这是因为,人并不一定理解自己的行为,无论是小到日常的琐事,还是人自身存在的目的。鲍迈斯特的意思似乎是,男人没有压迫女人,男人喜欢女人,是文化在压迫女人;而且,文化对男人的压迫更厉害,男人是更大的受害者。这种包含着真相的谬误最为误导人,危害很大。
或许,在超出日常事务的主题上,人的直觉上很可能而且经常出错,就像宏观和微观自然现象或复杂系统相关。但是,在女性是否受到不平等对待,是否相对于男性受到歧视或压迫的问题上,如果认为,时间上即很长时间都提到的女性作为弱势性别的话题和空间上即社会上普遍提及女性受到不平等对待的问题都是一种错觉,未免是对人的智力的一种侮辱或贬低。鲍迈斯特自己称虚构的这个女权主义观点狭隘,以偏概全,马上他自己观点就变得狭隘和以偏概全,尽管以一种更为隐晦的形式。
鲍迈斯特说,处于统治地位的男人是少数。因此,他说,底层的多数男人更为凄惨。比如说,白迈斯特举例说,一夫多妻制中的受害者是男人,因为处于统治地位手握资源的少数男人占有了大部分女人,然后少数底层的男人打一辈子光棍无法繁衍自己的基因。相比之下,无论什么样的女人,几乎都能繁衍自己的后代。这种障眼法我见得多了,我相信鲍迈斯特不是坏,他真的障了自己的眼。他没有看到,无论一个人受了多么大的伤害、有多么惨,都不能使得另一个受到了相对没那么大伤害、没那么惨的人受伤害、惨的问题变得不存在;无论底层男人多么惨,都不能抹去男权社会系统性歧视、剥削女性的事实。
鲍迈斯特不让说“男性”,因为他说处于统治地位的只是少数男性,多数底层男性也一样处于统治地位。这个说法实际上是错的。错在,鲍迈斯特所说的这个“统治结构”,实际上是整个社会的层级、压迫和统治结构。在这个结构中,区分的是阶层,是政治、经济、文化资源的掌握。或许这可以看作是布尔迪厄所说的“场”,少数人聚集在场的中心,掌握着大部分资源。大部分人处在外围。但是,这并非是女权相关的性别结构。性别结构对应的是男人和女人的关系中、针对男人和女人身份的社会处理方式。也就是说,对女性的歧视或压迫与否,应该看女人在家庭之中、女人和男人在公共领域之中是否和男人有同样的权利,受到了对等的对待。显然并非如此。
鲍迈斯特的意思是,如果要说女人受害,也不能说是受了男人的害,而是受了文化的害。相比之下,男人也受了文化的害,而且男人甚至受了更大的文化的害。在这个问题上,鲍迈斯特和他虚构的“女权主义”一样狭隘而以偏概全,显然要避免他刚批评过的女权主义的错误,他就应该说,“男人”没有受文化的害,因为,只是多数底层男人才受了文化的害,被当作可牺牲、可替换的炮灰送上战场或在社会竞争中失败,男人中掌握权力和资源的少数“精英”得了很大的利,就像成吉思汗,繁殖了今天的1000多万的后代。
鲍迈斯特把“文化”看作罪魁祸首,认为是文化而不是男人在剥削女性,但这种说法实际上和他所说的“男人”一样由于含混而带有错误;这种表述,就相当于一个士兵在战场上用枪指着一个对手说:“不是我在杀你,是我们部队和我们国家在杀你”,然后一枪干掉对手。人类有限的智能,给人类做出残酷的恶性提供了诸多借口,鲍迈斯特作为大学教授思路都如此糊涂,更何况那些大众,又更何况那些精明的特意想使坏的人呢。如果存在一种对女性剥削和歧视的文化,按照鲍迈斯特所谓“自然的母亲和文化的父亲”的说法,谁创造了这个文化?鲍迈斯特不特意说,是男人创造了文化吗?男人创造了歧视和剥削女性的文化,然后再说自己没有歧视和剥削女性,是文化在伤害女性?
鲍迈斯特说,“男人”是文化的受害者。然后他又说,文化是男人创建的。然后这个逻辑就变成了:男人创建了一个伤害自己的文化。那么男人为何要创建一个伤害自己的文化?鲍迈斯特说,是人的自然本能驱动的。从这里就产生了一个新的而且同时也是传统上反复谈论的问题,鲍迈斯特和许多人一样,有一种错误的直觉,即认为本能推动一个人做出的行为,个人并不对应负责。也就是说,只要不是一个人“有意”想要做的,就不是他或她为之负责的。但是这个说法是错的,因为在大部分人身上,都不存在这样一个“有意”;正如Kahneman和其他许多人所说,日常,人们都是跟随自己的自动系统行事,即由自己的欲望、冲动、感受、直觉等来引导自己的行为。一个男人性骚扰了一个女人,这个男的可能会说,他当时也觉得这种行为不合适,或者说“我也害怕被抓住”,或者说“我也不想伤害她”,但是他还是按照他的本能冲动做了。那么,我们是否说他不是“有意”?不能把一个人分成“本能冲动人”、“害怕被抓人”、“不想伤害她人”,然后认为本能冲动不是有意,另两个才是有意。除非精神紊乱(不再是一个正常“人”),否则个人的任何行为,都是个体的行为。具体的追责方法,回头再谈。
鲍迈斯特给出了许多论据来说明,男人并没有敌对女人,社会和自然对女人都不错。他说,是男人投票给了女人选举权。但问题是,谁在最初剥夺了女人的选举权?鲍姆斯特说,他长大的环境,报纸上都在赞扬女人,都把女人受害当作新闻,媒体中女人往往胜过男性。问题是,媒体为何会出现这种偏向女性的情况,是一种自然表现,还是一种特意的补偿行为?鲍迈斯特说,研究显示,女性不比男性能力差,因此女性缺少成就,是因为女性缺乏对应的动机。他说,女性对理工、科研没有兴趣。他还说,女性工资低,是因为女性总是选择安稳、能够顾家的工作,男人选择风险更高的工作,男人的抱负更高、工作更勤奋、时间也更长。但是,问题是,这是女性的纯天然倾向,还是文化已经对女性进行了对应的角色塑造?鲍迈斯特说,监狱里大部分是男性,流浪的人大多数是男性,因公殉职大部分是男性。问题是,就像你不能说淹死的大部分都是会游泳的、医院里死的人大部分都是病人,因此不会游泳的和健康的就受到了优待一样。
鲍迈斯特还多次提到诺拉·文森特的例子。他说,她以为扮作男性,就会受到相对受压迫和歧视的女性的“男性特权”的优待。结果发现和其他男性竞争的过程很辛苦。但是不难看到,性别上受歧视,和男人内部的竞争,二者并不冲突,以为身为男性就处处受优待甚至平步青云,这恐怕是智力残疾人的想法。鲍迈斯特想说明女性在社会中地位低下是有合理原因的,他的理由是,社会文化是男性创造出来的,女性没有参与,所以自然在科研领域、政治高位、文化舞台没有她们的位置。他依据他的专业科学知识,进一步给出理由,认为男性这个性别在性选择中,面临更大的选择压力,因此男性通过竞争创造了文化,女性由于不管怎样都能生育因此没怎么参与建设文化;同时,男人的智力分布更分散,高智商的人和智障更多,因此更多男人天才成为科学家、发明家,但是女性压力更小因此智力更平均,天才更少。我觉得这个解释是有问题的。原始社会中,在女人作为采集者提供的食物占比甚至更大的时代,女性的文化角色相比男性同样重要;或许只是从农业社会开始,女性角色由于经济作用的降低而变成了文化上的附属角色,并非是因为女人不愿意参与,而是女人被男人和其对应的男权文化限制为有利于男性的“第二性”,并且作为被男性社会文化系统性剥削的弱势性别延续至今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