关于“颂扬美好”及其他
引发风波的一段文字如下:
几点说明:1.“颂扬美好”不能直接脑补成“颂扬当下社会的美好”,否则无异于指鹿为马。这段文字上承孟子对王道理想的论述而言,王道非当下社会,而是一种历史中未必存在但人们希望存在过的理想。孟子大段正面论述理想社会,三言两语道尽当下现状,这里说的“颂扬美好”显然是指孟子颂扬一个理想社会的美好。孟子一生“道性善,称尧舜”,目的就在于帮助此时此地的人重新认识何谓美好。这也是中西古典哲人共有的“隐恶扬善”的常识,和所谓发挥正能量,弘扬真善美等现代用辞完全不可等而观之。
2.有友邻指出此段文字在《批评的准备》中曾出现过,果然。不妨把当时那篇文章里的片段抄录如下:
“你们是迷惘的一代。”当迈入老年的格特鲁德·斯泰因说出这番话之后,年轻的海明威并不赞同,他在夜里走回家的途中,想到斯泰因老小姐的以自我为中心和思想上的懒散,以及自己这一代作家强烈的自我约束,他迷惑地想,是谁在说谁是迷惘的一代呢?或者,“所有的一代代人都让一些事情给搞得迷惘了,历来如此,今后也将永远如此”,他坐在丁香园内伊元帅的雕像下,喝了杯冰啤酒,“让什么迷惘的一代那一套跟所有那些肮脏的随便贴上的标签都见鬼去吧”,他起身回家。虽然很多年后,他开枪自杀,但那并不是迷惘的后遗症,那个有力量将“迷惘”与传道书并列的海明威,和那个写下《老人与海》的海明威,是一致的,他一定会同意他的同时代作家福克纳(虽然他们关系并不好)说过的一段话:“他必须使自己明白世间最可鄙的事情莫过于恐惧。他必须使自己永远忘却恐惧……诗人和作家的特殊光荣就是去鼓舞人的斗志,使人记住过去曾经有过的光荣——人类曾有过的勇气、荣誉、希望、自尊、同情、怜悯与牺牲精神——以达到不朽。诗人的声音不应只是人类的记录,而应是使人类永存并得到胜利的支柱和栋梁。”
能说出这番话的诗人和作家,能按照这样的肯定性精神去创作的诗人和作家,即便最终酗酒而死,用猎枪射穿自己脑袋而死,或精神疯狂而死,却要胜过那些终生只懂得怀疑、批判、揭露、嘲讽的清醒者百倍。也正是在这个意义上,我更热爱食指和顾城胜过他们的同时代诗人,因为这两位是那个贫困时代里真正曾诉诸爱、同情、希望等等人类光荣的情感来打动读者的人,在一个诗人赖以存在的文字而非现实生活中,他们小心掩藏好不幸和怨恨,忘却恐惧,呈现给我们一个值得生活的世界,虽然那世界还不够广大。
没有人能单纯通过怀疑和否定达到不朽,就像没有人能单纯通过暴力和性器官来达到不朽,从古至今,都是这样。那些古典作家深知这一切,因此他们总是颂扬高贵、德性和智慧,并对人性的肮脏和邪恶保持沉默,这沉默不是懦弱的逃避,而是最高意义上的拒绝。从古希腊到先秦,从荷马的英雄礼赞到三百篇“温柔敦厚”的诗教,从苏格拉底谈论的“最高的善”到春秋左传里所谓的“立德、立功、立言”,都是这样。
没有一个完美的社会。但古典作家懂得,惟有通过颂扬和描述美好,才真有可能对一个不好的社会有所改善 。
3.最近在读巴迪欧新书《追寻消失的真实》,里面谈到对二十世纪思想的反思,提出用肯定辩证法的思路去替代二十世纪流行一时的否定辩证法,可参看。
另外:这张截图中第一段中确有一个错误,“商代称庠,周代称序”,这个次序写的时候鬼使神差搞颠倒了,实在不应该,即便是作为笔误也不应该。在此向读者致歉。希望以后有机会改正。但在有机会改正之前,面对这样的错误流传,我自然非常愧疚,好在后面《滕文公上》论井田之制一节原文里有明言“夏曰校 殷曰序 周曰庠”,有心读者读至此处,或也会认识到《读法》作者此前的谬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