很高兴认识维特根斯坦
非常喜欢维特根斯坦的说法,对这几年我的傲慢自私有巨大的矫正作用:“哲学如果给你带来的只不过是使你能够似是而非地谈论一些深奥的逻辑之类的问题,如果它不能改善你关于日常生活中重要问题的思考,如果它不能使你在使用危险的语句时比任何一个人都更为谨慎,那么他有什么用呢?” 在我还是一个哲学小白(现在也是)的时候,我接触到很多灿烂辉煌的思想,那些哲学家的概念、体系以及思考深深地影响着我对这个世界的好多判断,让我自以为是地沉溺在世界的肤浅之中无法自拔,我非常惭愧,在那个时候以为懂了一点什么,就四处张扬,放弃了穷理求真的道路,对于现有的东西不假思索地接受,而不是仔细地批判。
我读完这本书已经好几天了,现在回想起来有一种淡淡的失落,好像我对于陈嘉映那本书的观感非常奇妙,就像陈老师说的,人还是要读那种稍微难懂一点的书才有味道才有意思,读周濂老师这本书,轻松许多,缺少了一点点震撼深刻地思索;那天晚上读完又买了一本哲学的慰藉,简直失望透顶,味同嚼蜡,这样的书本倒是显得索然无味,要我再去接触那些哲学入门,非常粗浅地介绍从古希腊哲学到现代哲学,竟是不能够了,都不够深刻,我好像不止想要粗略地浏览一遍哲学的各个流派那些提纲挈领的描述,而是想深入幕后,探求那些哲学家之所以这样做这样advocade的背景与理由。
哲学的流派纷繁复杂,我常常感到迷茫,“那些曾经一度被认为是“时代的死狗”的哲学家,在特定的时候会死而复生。”,我渐渐发现古往今来的哲学家好像都试图在这个世界里寻找到一个尽头,在那个地方,物质是不可再分却又永恒流动的,那里规定了万物的本源归于何处,是世界的源头;如果无果,转向认识论,探求我们认知的极限何在,是这个世界规定了我们的思维,还是我们的思维规定了世界?这个问题从笛卡尔一直争论到海德格尔,我自己认为:世界上没有唯一的真理,不存在那个万物归一的“存在”,但是“存在本身一定存在”,这就向着语言逻辑哲学转变。我也非常赞同,哲学实际上是一项澄清概念的学问,所有人实际上都没有按照某一个先验的或者统一认可的概念标准去构建自己的哲学体系的,大家都选择自己定义,然后自己建筑哲学体系。也许,在这个充满复杂性的世界中,找到同一性是不可能的事情,我们的确要从复杂性中寻找同一性,但是更为重要的是在同一中看到更多的差异,不党同伐异,不自以为是地把一些高级词汇胡乱地用在自己看重的价值观念中。
但好在周濂老师用一种非常常态化的笔触让我重新学习了一遍西方哲学的发展史,但当我闭上眼睛,脑海中唯一出现的只有:维特根斯坦和塞涅卡。
先从古希腊哲学说起好。我越来越有一种感觉,好记性不如烂笔头。很多时候我对一本书中的段落有很多想法,晚一秒记录下来,下次再也寻不到了。这是非常不好的体验,我看俄狄浦斯王就是这样,当初有特别多的想法,但现在记录下,却好像一点痕迹都没有。如果说索福克勒斯通过俄狄浦斯王的故事想告诉我们,任何用理性因素去对抗非理性的努力注定失败,我从中看出的反而是最后那段话:
因此,当我们等着瞧那最末的日子的时候,不要说一个凡人是幸福的。在他还没有跨过生命的界限,还没有得到痛苦的解脱之前。
俄狄浦斯弑父娶母,最后双目失明四处流亡之前,所有人崇敬他、畏惧他,但到了日子的尾梢,我们才能说,这人到底如何。到了《俄狄浦斯在科罗诺斯》,古希腊悲剧精神要义真正揭示出来了:它接受生活,是因为它清楚地看到生活必然如此,而不会是其他的样子。”
塞涅卡。我只记得这一句:何必为部分生活而哭泣?君不见全部人生都催人泪下。我说过,不知道从什么时候开始我的情绪变得非常平稳,没有什么特别难过觉得熬不过去的日子,也很少动气,就是静静地看着日子趟过去的样子。塞涅卡这句话让我突然明白了我不动气不自卑也不难过的理由:所有的难过与痛苦都是生命之悲的注脚罢了,没有任何可以哭泣的东西。“热泪会流下也会过去,因为我有着长长的一生” 杨绛老师这句话说的特别好,一旦你认识到你现在的情绪都是感官世界的简单牵动,在你整个人生中不足为提的时候,你会感到一种特别的畅快。所以我慢慢地,特别不喜欢那些过分抒情的人,我以前也是啊,珍视个人的体验与自由,殊不知那是一种过分闭塞以至于认为世界上只存在“我”的短视想法,真正的“我”,只有在最自然的状态下,才是真正的活着。罗马时期的斯多亚哲人爱比克泰德说:“不要要求事情像你所希望的那样发生,而要希望它们像实际发生的那样发生,这样就会好好过下去。”不要失去天真,不是你要拒绝成长;不要丢掉你对世界的看法,不是要你反对一切异己的想法。“你可以做很多事情,可以沉浸在自己的世界里,那么你到底是谁?你有没有努力地发现自己的天赋,并且积极地实现它,成为你之所是?还是说你一早就已经见山是山,见水是水?” 周濂老师讲到亚里士多德关于人天赋的实现的时候,向我们提出这样的反问。亚里士多德崇尚我们过上纯粹理性的生活,但他也知道那是过分拔高而不现实的生活,所以作为普通人的我们,如果不追求那些卓越,就应该发现自己的潜能,实现自己的潜能。其中提到一句话,亚里士多德说,“我们反复做的事成就了自己。” 我想任何思想,只要他足够深沉与厚重,必然不能离开足够丰厚的实践去托住这样沉重的反思,所以我们不应当一味去抽象思考“什么是时间” “什么是意义”这样的问题,而应该在具体的生活洪流之中去琢磨。
周濂老师讲到犬儒学派的时候有几段话让人印象深刻,大意是描述犬儒派何以从一种极具风骨的学派演变成为一种趋炎附势的、沦为权贵附庸的学派的,那些最激进的理想主义是最容易翻转成为彻底的无理想主义,因为极端的理想主义缺乏了边界意识或曰分寸感,不愿意承认各种价值之间的紧张与冲突,”这样,他们很容易把世界看成一片漆黑,由此便是自己陷入悲观失望,再进而怀疑和否认美好价值的存在,最终则是放弃理想放弃追求。” 犬儒学派有一种anything goes的淡然与超然,但是既然可以什么是有所谓的,那就一切都是无所谓的,进而可以肆无忌惮地索取曾经鄙视的一切——否定一切,就相当于什么都没有否定。
这一点也是我最近非常有趣的想法——始于社会学通论老师的一次授课。他讲到社会越轨行为,在某种意义上,规则或曰“轨”的设定,就是让人去破坏和逾越的,因为规则本就是为了防止那些不守规则的人设立的,如果所有人都遵守规则,那么无需建立规则。前几天我跟我妈妈打电话,我说你不能一味地要自由放纵你要吃宵夜,自律给你自由,这两者是相对的。她问我为什么。我当时脑子就像一下照进佛光一样开窍了,我说如果所有人都随心所欲想干什么就干什么,就没有“自由”这个词语了。只有当有人被束缚了,相对的,才可以说有人有“自由”。说完我觉得自己又发现了什么大道理,想了想这种简单的道理早就有哲学家提过了——伟大的革命导师马克思说过,任何事物都包含着对自身的否定(也许黑格尔早就提过了),我以前老是不懂什么意思,现在想想大概就是说,如果说不否定自身,就以为放任自流,而到了最为极端的状态,事物的边界会消失会模糊,我们再也无法判断这样的事物是不是它自身了。以“好学生”为例,好学生也包含着对自己的否定,一旦所有人都是好学生,那么从某种意义上来说,所有人都不是好学生了。如果不谈论这些语言游戏,那么就你自身来说,每个人都有觉得“曾经的自己是个傻逼”的想法,这不就是你对自己的否定吗。我们听过的那句非主流名言“未曾哭过长夜的人,不足以语人生。”就是黑格尔对我们否定自身最为具体真实的描述。
犬儒主义就像这样,他认为所有东西都无所谓,进而也就是什么东西要了也没有大不了,“一个人可以很方便地一方面对世俗观念做出满不在乎的姿态,另一方面又毫无顾忌地去获取他想要获取的任何世俗的东西……愤世嫉俗就变成了玩世不恭。”
我越深入了解哲学,越觉得我必然“要避免获得一些廉价的成就感”,在讲康德的纯粹理性批判时,周濂老师引用罗素的一段话:“当一个有智慧的人表达了一种在我们看来显然是荒谬的观点时,我们不应该努力去证明这种观点有多少是真的,而是应该努力去理解它何以竟会曾经看起来似乎是真的。通过运用历史的与心理的想象力,可以立刻扩展到我们的思想领域;并且帮助我们认识到,我们自己所珍爱的许多偏见,对于有着不同心灵气质的另一个时代来说,会显得何等愚蠢。” 我们永远都要用一种好奇的批判眼光去看待身边的事物,才不会让自己陷入那种日后会辱骂自己浅薄的境地。
后面说霍布斯“以全面恐惧换取特定恐惧”以及洛克“人民有权推翻政权”,再到卢梭《社会契约论》提出的“公意”的部分写得也很好,对政治哲学有了改变。
尼采对我来说意味着神秘。但我异常欣赏哲学家这样的气质:我的时代还没有到来,有的人死后放生。尼采对哲学的最高要求就是,在自己身上克服他的时代,成为“无时代”的人,他那句“我就是那必须一再克服自己的东西”,作为我的个性签名保留了很久。
维特根斯坦那部分让人豁然开朗,觉得困在心头的焦虑疑惑好像都被瓦解了,我也曾经在汗牛充栋的哲学类科普书里抓耳挠腮想着如何才能找到哲学家们说的那个本原,后期的维特根斯坦却指出“不要想,而要看。” “我们似乎总是倾向于要去总结一些什么,仿佛这么做才显得很哲学。” 周濂称之为“哲学病携带者” “因为只要使用语言,我们就会被诱惑着去做某种总结性的陈词,在多中去寻找一。就像开头说的一样,我们不应当在抽象思维中脱离实体地去思考那些超验的概念,“一种表述只有在具体的生活之流中才有意义。” 这样的表述对我来说就像水中稻草,在一系列晦涩深奥的概念中迷失了自己原本构筑的那个语义环境,世界的面貌好像又变得模糊不清了,但是维特根斯坦走出来说,我要看到差异,发现自己的想法居然跟这样伟大的哲学家有过相似之处我感到非常地慰藉,这样的抚慰比《哲学的慰藉》那本书有用多了。
一个人如何成其所是?近现代哲学家仿佛一直在探讨这个问题,我看完众多的哲学家回答完,我自己无法得出一个总结式的结论,就像你幸不幸福这样的问题,本就是一个不可定义的话题,每个人心中都有自己“成其所是”的标准,你也许会说,就算这样,每个人最最深处,肯定有一些共同的需求吧,但是以我的想法来说,也未必,也许每个人最最基本的诉求都是不同的呢。你又要说了,活着吧,生存,这不就是每个人基础的要求吗?但我问的是,一个人应当如何成其所是,这远远不止要活下去,它关乎的是你以怎样的姿态活下去,你活下去的这样环境又是如何,你需要怎么样的条件才能成其所是。但关键是,我们是否在这个问题上真的付出过实践的心力,有没有努力地成你所是,去发现那种属于你自己的生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