仅此一次的旅程

我读完了《纳尔齐斯与歌尔德蒙》。

最终还是接受了Graham Coxon和Damon Albarn的推荐。借来以后，它一直放在我书架上的某个位置。考完的第一天晚上我翻开第一页，心里其实有点不情愿，颤抖的手指间又满是兴奋。我回忆起一段话：对于某些美丽而极端重要的东西，有些人宁愿在危险的边缘安全地徘徊。

我于是给这本书打四星，因为可以为激动褪去后的悔过与思考留点空间。但是，毫不犹豫地说，读《纳尔齐斯与戈尔德蒙》的过程，对我来说是一座里程碑。

我永远都难以将我的感受表达出万分之一。黑塞笔下的是一个完全不同的世界，在那里，所有具体或抽象都能被灵敏地捕捉。修道院高大柱廊的斜影随日光流转，晚风低低吹过花草的颤动，远山到脚下的流水潺潺，主教城石板路上人群来往。每一个人物的举止和他们唇间吐出的话语，都拥有最瑰丽的色彩与最柔软的触觉。黑塞的思考是形而上的，但是，他用文字描绘世界时饱含着纯粹与真诚。那是一种温柔的浪漫情怀，没有一丝虚假。哪怕你不敢苟同，你都不得不沉浸在他的世界当中，反复流连。

阅读的时候，惊喜和怀疑一度包围着我——原来在翻开它之前，这本书早是我的一部分了。歌尔德蒙在我眼中是个男孩，他闪烁着亮晶晶的孩子气，好奇地拥抱一切，冲动而炽热，不计后果。一切如同从一场深宅大梦的自我唤醒。从小到大在我眼中掠过的风景，记忆里的细微知觉，脑海里奔腾过的想象，思考事物的奇怪逻辑…..在歌尔德蒙的身上都活了过来。因此歌尔德蒙属于每一个人，他向往着情感流浪的绝对自由。我们在深深爱上歌尔德蒙的同时，或许都是在爱自己。

黑塞这本书的匠气很明显，人性被表达为对立统一的两个形象。纳尔齐斯是理性而克制的，他悟见一切事物的终点，选择最佳而极简的方式存在；歌尔德蒙是感性而自由的，他任自己体验一切，以迎来极端的痛苦与极端的快乐。两人最终以不可思议的方式成就了对方。其实让我最感动的是，纳尔齐斯与歌尔德蒙是两个独立的人，他们的爱在于自由。对于对方的困惑和痛苦，他们任其踏上旅途，披荆斩棘，哪怕最后其实兜兜转转又回到原点。因为纳尔齐斯与戈尔德蒙都知道，自我的实现，必由自我完成；自己的疑惑，只有自己能解答。他们所给对方的只有无言的爱与支持和身旁担忧而骄傲的目光。痛苦与遗憾是自我开悟的代价，也正是人生极致美丽的一部分，尽管它会饱含泪水。

这本书与我的共鸣之强， 让我阅读的时候，既享受，又无助。读完我到底该怎么继续面对这个世界呢？Graham Coxon在英文版序言的最后写道：“我很羡慕你们这些第一次读它的人。” 成为他所说的“人”以后，我终于感同身受了。这样一场惊艳而澎湃的与冒险与旅途，也许以后也不会有了。不过还能怎么办？这本书既然早已是我的一部分，那它现在正式是了。书的最后，我们都成为了歌尔德蒙，合上最后一页。打开新的一页。

写于2018年7月3日，北京