中华书局新本《十六国春秋辑补》阅读手札(一)
中华书局新本《十六国春秋辑补》阅读手札(一) 中华书局新本《十六国春秋辑补》由聂溦萌、罗新、华喆三位学者点校而成,其书整体质量较高,余购买后进行了仔细阅读,现将部分阅读手札提炼于此,供学者参考。 1、中华书局最新点校本《十六国春秋辑补·前赵录二·刘渊》有“氐酋大单徵”一句,在单徵之下加专名号,一般读者看到,均会感到疑问,为何氐酋单徵之前要加“大”字,此处是否有误?而若查考《晋书·刘元海载记》,可知其写作“氐酋大单于徵”,则“徵”为氐族大单于的名字,按照一般的思路,我认为《十六国春秋辑补》的点校有误且漏掉“于”字,且点校者未用《晋书》对此进行校勘。 蒙刘蓉师指点,“酋大”实际上经常指代少数民族的酋长和统领,以下列几条史料以证此说不虚: 先是,上郡氐羌十余万落保险不降,酋大虚除权渠自号秦王。 ——《晋书·刘曜载记》 公卿方镇皆故部落酋大,虽参用赵魏旧族,往往以猜忌夷灭。 ——《旧本魏书目录叙》 山胡酋大幡颓、业易于等率三千余家降附,出居于马邑。 ——《魏书·太祖纪》 淮王太师者,虏酋大号也。 ——《国榷·正统六年》 那么,是否有“单徵”此人?《通鉴·晋纪》永嘉二年七月载“氐酋单徵”,又四年春正月云:“汉主渊立单徵女为皇后。”《通鉴考异》云:“当时戎狄酋长皆谓之大,徵即光文单后之父。”可知确有此人,那么此人是否自称过单于呢?《晋书》、《册府元龟》将其称为单于,但实无依据,且《册府元龟》为抄录《晋书》原文。而《十六国春秋》原文作“氐酋大单徵”似乎更为原始和合理,故此处实应该根据《通鉴》校勘《晋书》,《通鉴》保存有大量不为诸传世文献所载的史料,其考异也有史料支撑,此处确实应该如点校本《十六国春秋辑补》所言,为“氐酋大单徵”。 《十六国春秋辑补》的主要点校者聂溦萌,也正在参与《晋书》最新修订本的点校工作,《辑补》前言也说以《晋书》为工作本,故此处之点校或可作为新修订版《晋书》已经更改了原先点校的证明。 2、其侍中刘殷、王育进谏元海曰:“殿下自起兵以来,渐已一周。而颛守偏方,王威未震,诚能命将四出,决机一掷,枭刘琨,定河东,建帝号,鼓行而南,克长安而都之,以关中之众席卷洛阳,如指掌耳。此高皇帝之所以创启鸿基,克殄强楚者也。” ——《十六国春秋辑补·前赵录二·刘渊》,第10页 商榷:我们认为“殿下自起兵以来,渐已一周。而颛守偏方,王威未震,”应为一句,中间不应为句号,“而”为但是的意思,应点为“其侍中刘殷、王育进谏元海曰:殿下自起兵以来,渐已一周,而颛守偏方,王威未震。”《晋书·刘元海载记》点校与此相同,也可知《晋书》此段史料来源或许正是《十六国春秋》。 3、《十六国春秋辑补·后赵录三·石勒》有:“始建社稷,立宗庙。营东西官署。从事中郎裴宪、参军傅畅、杜嘏并领经学祭酒……”一句,而《晋书·石勒载记》同一句则点校为“始建社稷,立宗庙,营东西宫。署从事中郎裴宪、参军傅畅、杜嘏并领经学祭酒……”从点校者的点断方式中,我们可以看出《十六国春秋辑补》中石勒是在营建东西官署,而《晋书》中石勒是在营造东西宫殿,二者差距颇大,必有至少一误。 查考相关史籍,绝无“东西官”、“东西官署”等相关记载,而《晋书·石季龙载记》有:“于邺造东西宫”,《通鉴·晋纪十七·显宗成皇帝》咸康二年十一月条有“赵王虎……作东、西宫于邺”,胡三省注云:“东宫,以居太子;西宫,虎自居之。”再结合《晋书》中“署”与后文三人并领经学祭酒之事,可知此处是任命三人为经学祭酒,前后连接更为紧密,可信度更高。因而,此处之点校仍然应该按照《晋书》。 4、原文:(健)遣雄、菁率众略关东,并援石季龙豫州刺史张遇于许昌 ——《十六国春秋辑补·前秦录一·苻健》,第385页 商榷:石季龙后应加顿号。《晋书·苻健载记》点校与上同,亦误。 5、《十六国春秋辑补·后凉录一·吕光》有:“刺平养子蚝中之,自是威名大震” 商榷:应为“刺平养子蚝,中之,自是威名大震”。此平为张平,蚝为其子张蚝,《通鉴》《册府元龟》点校与本人相同。 6、《十六国春秋·蜀录二·李雄》云:“荡以李流世卒。”荡为李荡,李雄之兄,从李流攻打成都时战死,然“以李流世卒”一句难以解释,不过《太平御览·偏霸部》仍袭用此句。李荡此时为李流麾下而战死,若“以”为“因为”的意思,“世卒”为“卒世”,则此句可解,但此改动略显牵强。《十六国春秋·蜀录二·李雄》提到李雄母亲曾说过“吾二子若有先亡,在者必大贵。”而《晋书·李雄载纪》云“荡竟先死”,似与李母之语前后对照,更为合理,而“荡以李流世卒”一句前后或许有一定内容散佚了,导致文意不太完整,若以《晋书》补之,则上下文通畅而直接对应。 7、众多古籍的点校中都把“江”字视为长江代称而加专名号,但若出现“江海”一词,江如果指长江,按照道理“海”也应该指代某个具体地名才更合体例,实际上“江海”出现时的“江”未必是具体地名,如《史记·秦始皇本纪》云“以水银为百川江河大海”,《汉书·刘向传》作“水银为江海”,《三国志·曹植传》中他的上书“日月称其明者,以无不照;江海称其大者,以无不容。”盖江海也可以是江河大海的省称,未必江便指长江,而需要专门加专名号。实际上石泉先生早有《古文献中的“江”不是长江的专称》一文收入氏著《古代荆楚地理新探》,此文指出古文献中的“江”还被用来指代鲁东南之沂河、淮水乃至汉水及荆楚地区某些河流,是说详实可参,后之点校者不可不慎。 8、《十六国春秋·后凉录三·吕绍》载:“麟嘉元年,与母石氏至自仇池,遂立为世子。”《晋书·吕光载记》云:“光妻石氏、子绍、弟德世至自仇池,光迎于城东”。《册府元龟》与《晋书》同,当是袭自《晋书》。仇池为地名,那么,此处“至自”为何意? 《通鉴·晋纪二十九》如此改写:“光妻石氏、子绍、弟德世自仇池来至姑臧”,胡三省在此句注云:“长安之乱,吕光之家奔仇池依杨氏”,此时吕光占据姑臧,《通鉴》将姑臧补入比较合理。 《后汉书·孝明帝纪》有如此记载:“甲子……幸章陵。十二月戊辰,至自章陵。”《后汉书·孝章帝纪》有:“秋八月,幸安邑……九月,至自安邑。”可知所谓“至自”者,为“从某处回来”之意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