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片血一般红的杜鹃花》：爱成为精神枷锁，困住的只有自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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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那片血一般红的杜鹃花》里的王雄，离开大陆多年，仍然忘不掉当年定亲的小妹仔，移情在主家小女儿身上，死也守在那一片杜鹃花旁，血染芳华。
这篇白先勇的短篇小说，很简单，出场人物就那么几个，过程似乎也有些单一，但小说并不单调，阅读体验甚至可以说沉重。
一个生命就这么放弃了自己，无声无息的......
“文案天后”李欣频曾说：“人在最痛苦的时候，在你身边的只有你自己。”
而王雄走上了绝路，至少在那一刻，他没有了自己，或者说，他早已遗失了自己。
他的不幸又是如何开始的呢？
01
其实，王雄只是个普通人，是千千万万患了战争后遗症的普通人。
白先勇虽是文人，但他的笔刀也是锋利的，开篇就以白描的刀刻手法，设置了一道悬疑。
“王雄的尸体让海水泡了好几天，全身乌青，头脸给鱼群叮的稀烂，尽是一个一个小洞，几丈外，腐尸的恶臭都熏得人作呕。”
白描的特点在于朴素简练，没有更多的渲染、烘托，但越简单的具象描述，越真实，越扎入人心。
王雄是谁？怎会惨死在海里？
这真实得仿佛不是小说，而是八点新闻档。随着“我”去替舅妈认尸，借“我”娓娓道来了一段王雄的过往。
王雄是舅妈家的男工人。舅舅过世得早，只留下表妹丽儿一个女儿，与舅妈住在三百多坪的大花园洋房里。而“我”在金门岛服兵役，得以经常去探望舅妈。
娇宠长大的丽儿像个玉娃娃，白胖可爱，性情却娇纵任性，是家里的小魔星，而四十岁的男工人王雄，不仅做事踏实、细心，还能讨小魔星欢心。
丽儿喜欢杜鹃花，王雄就亲手种下一大片几百株杜鹃花，精心打理；
丽儿想扮小公主，王雄就甘当护卫骑士，趴地上让丽儿骑，将接送丽儿的三轮车打扮得如凤辇般；
丽儿喜欢玻璃珠串，王雄就用他那双黑秃秃的巨掌，学着穿针引线，笨拙地捏起一个个东滚西溜的玻璃珠子穿......
总之，丽儿有所求，王雄无有不从。这个铁塔般强壮的男人，却如此耐心细心宠着一小姑娘，这份卑微的爱之后有什么原因？这是作者设下的第二道悬念。
原来王雄是行伍出身，在湖北老家，老早就为他定了一门亲，一个十岁的小妹仔，白白胖胖的。
而战争，毁灭了他的一切，只身来到陌生的台湾，他内心煎熬，但又无可奈何。
而丽儿，这个和小妹仔相仿的小女孩，成了他逃避现实、暂得慰籍的“家人”。
02
在陌生境遇下，丽儿成了王雄移情的寄托，让他暂时忘却今夕往昔、家乡他乡，让他暂时逃开孤独的寄托。
他将对小妹仔的情转到丽儿身上，将对家乡的渴望寄托在与丽儿的亲近相处中，虚构了自己的精神家园。
这种移情，是一种虚假的表象，在他的精神世界，丽儿仿佛是他的小妹仔，与丽儿相处的每一天，就仿佛又回到了过去。
但这是一种畸形的依恋，病态的依恋，因为他丢弃了现实与自己。
同时，这种依附还会成为一道精神枷锁，禁锢住他自己。一个人丢弃了自己，只能靠虚妄存活，卑微到这种地步，又如何抵御变数的宰割？
从一开始，就注定了这个人物的悲剧，这也是人性的悲哀，王雄因为丽儿的美好遗失了自己，而丽儿总会在世俗中长大，然后离开。
果然，丽儿上初中了，同龄朋友多起来，个人意识也强起来。同学嘲笑王雄是“大猩猩”，丽儿也嫌弃，再也不亲近王雄。
书中有个转折点：
王雄费尽心思，找来两尾丽儿过去非常喜爱的凤尾鱼，而丽儿的表现却是，“谁还要那玩意儿”摔了鱼缸头也不回的跑了。这里的明暗对比，过去与现在的转变，都暗喻丽儿丢弃的不只有鱼缸，还有王雄的情义；垂死挣扎的不只有金鱼，还有喘不过气的王雄。
至此，王雄搭建的精神世界幻灭，他唯剩下，日复一日浇灌那一片他生命唯一想停留的杜鹃花。
在那一片开得烂漫的杜鹃花丛旁，丽儿带着一群小姑娘经常在旁边玩耍奔跑。
在白先勇勾勒的这一幅景致中，一动一静；静的是那一片烂漫的杜鹃花丛，暗喻默默守护的王雄；动的则是奔跑的丽儿，与嬉戏的同伴，暗喻现实的无奈，王雄只属于丽儿的过去，而现在再也没有吸引力。
03
王雄的绝望，是因为丽儿的抛弃吗？我想不是的，是战争和他自己。
- 战争毁了他的生活，置他于无根浮萍的孤独境遇。这是战争带给他的毁灭性。
乡愁，“我”在金门岛夜里巡防时，就见过满腹乡愁的老兵：
“老兵士独个儿坐着拉二胡，月色清亮，那垂首深思的姿态，十分幽怨的胡琴声，那份怀乡的哀愁，跟古时候戍边的士卒一样深、一样远。”
老兵的思乡，也映射了行伍出身的王雄必然的乡愁。
- 而王雄没有在新的环境重塑自己，却将精神寄托在丽儿这个变数身上。
丽儿长大了，变得世俗、虚荣，再也不似他想象中天真纯洁，他精神世界的坍塌，是他亲手将自己的精神置于危险之中，自己毁灭了自己的精神。
冯骥才曾说，孤独通向精神的两级，一是绝望，一是无边的自由。
很遗憾，王雄通向了绝望。他没有选择做自己的主人。
王雄曾对“我”说过，那些漂洋过海的尸首，是过来找亲人的。由此不难想象，他对寻亲的解读，对死亡的理解。
在精神被孤独吞噬，在情绪无处宣泄时，他选择了跳入海中，也许他只是想游过海峡，但结局依然是他的生命被吞噬。
即便死了，他还是想留在曾带给他家的温暖的那一丛丛杜鹃花旁。
这是一个悲剧，而这个悲剧是战争衍生的，也是人无法正确地找回自己、建构自己造成的。
它正在过去，正慢慢消失在时光中，或者作者想借这个故事让我们记住，所以留下了一个梦幻的结局。
才会有那片犹如被鲜血滋养过的杜鹃花，开得那样放肆，那样愤怒。那是对战争的愤怒，是无数被战争夺走亲人、家园者的愤怒，与对人性懦弱的哀悼。
04
“那百多株杜鹃花，一球堆着一球，一片卷起一片，全部爆放开了。好像一腔按捺不住的鲜血，猛地喷了出来，洒得一园子斑斑点点都是血红血红的，我从来没有看见杜鹃花开得那样放肆，那样愤怒过。”
《那片血一般红的杜鹃花》中的王雄，用血染的芳华，是要我们铭记住，铭记无论何时何地，都不能遗失了自己。
就像蒙田告诉我们的：“世界上最伟大的事，是一个人懂得如何做自己的主人。”
我想，这应该才是我们人生必修课的主题。
花谢花开，寒冬过后的春日晴空，依然会荡漾起新的笑声。
“学着主宰自己的生活，即使孑然一身，也不算一个太坏的局面。不自怜、不自卑、不怨叹，一日一日来，一步一步走，那份柳暗花明的喜乐，必然的抵达，在于我们自己的修持。”
End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