高野圣僧-修行中最大的考验永远都是色戒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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明月，松间，清泉，石上站着一个双足雪白似雪的女人…
年轻的和尚宗朝在前往信州途中劫难不断。先是因为在茶馆不小心多看了一眼老板娘的小腿，被在场的一个卖药郎嘲笑六根不清净；然后通往信州的路由于暴雨被淹没，而另一条旧路却充满凶险行不得；更要命的是，眼见那个遭人烦的卖药郎走了凶多吉少的旧路，良心让自己不能见死不救；刚上了旧路吧，就被生平最害怕的蛇吓得魂飞魄散；念着“阿弥陀佛”走过了躲过了大蛇吧，又进了挂满吸血水蛭的森林…
好在捡回一条命，适逢山中有一户人家可以借宿。家中除了一个白痴，还有一个目光清澈的妇人。妇人殷勤好客，不仅好心留宿，取出白米要去河边舂米准备晚饭，还邀请和尚一道去河边沐浴洗去汗气。和尚被水蛭叮咬后后背火烧火燎，欣然同行，于是便有了开头那一幕。
接下来，在山间清凉的河水中，体态丰腴，肌肤似雪的美艳妇人强行剥去了和尚法衣后，从背后用纤纤素手撩着水主动为和尚擦拭身体。和尚只觉得身后一股热气袭来，自己仿佛被花瓣包裹住，一阵目眩神迷…我虽没有看过《青蛇》的完整电影，但看到这里脑子里都是张曼玉那魅惑的神态。
话说作者将这一幕描写得极其香艳叫人血脉喷张，却又写出了一种纯情的无辜感。妇人在水中裸身梳头，笑道要是就这样被河水冲到下游村庄，不知道会被村民当成什么呢。和尚答：“会被当成一朵白桃花吧”。在和尚定力非凡把持住了自己，在一夜噩梦后终于平安无事地要离开妇人家时，妇人又神情黯然地说：“我这老朽之身今后想必无缘同您相见，如果您在哪条小河上看到飘来一朵白桃花，就当是我的身体落入河川谷底，碎成无数花瓣”。
和尚后来才知道，这朵白桃花，其实不过是一个魅惑男人，将他们变成家禽野兽后变卖为下酒菜的妖女。卖药郎没禁住色诱被变成马卖到市上后，卖他的钱换回一尾鲤鱼。白桃花烧了鲤鱼，盘着腿一边酌着小酒一边大快朵颐。
和尚未破色戒，最终保住了自己的一条小命，也完成了自己的修行，成为德高望重的圣僧。然而在圣僧年过半百，在某个寒冷雪夜里跟陌生人讲起这个故事时，动情处依旧需要挑明油灯来稳固操守。
在圣僧一生中仅动过这一次情，甚至考虑舍弃修行，从此同女子在俗世间白头偕老，结果证明她的出现不过是和大蛇、水蛭一样，仅仅是他的一个劫难。这个劫难不是说和尚是否会免于变成猴子或是青蛙，而是他遇到了一个女子，那女子行径恶劣内心狠毒，但她的美丽却依旧如魔咒一样永存心上。
色戒是没破，但这个劫难未必度得了。
作为一个女性，我也深深觉得，男子之美宜人眼目，女子之美震撼灵魂。男子之美，是“为象牙和黄金所造，你嘴唇的弧线将改变历史”；女子之美，却是“一顾倾人城，再顾倾人国。宁不知倾城与倾国，佳人难再得”。女性之美纯粹又狂暴，也无法避免成为文学作品中最常被歌颂的一个主题。
写女性美，泉镜花无疑是大家。
泉镜花笔下的女子美得千姿百态，却有一个共性：个个都如同出淤泥而不染的莲花。她们那柔弱的身姿深陷泥潭，却竭力开出最纯洁的花朵。 无论她们是卖笑的艺伎，是重病重的伯爵夫人，还是居住在山里只有一个白痴作陪的妖妇。泉镜花醉心于女性之美，同时也对于女性这种柔弱不禁风在这世界上艰难生存的生物抱有深深的同情。
这也是他和同样热衷于写女性美的后辈谷崎润一郎的最大不同。
谷崎润一郎的作品除了《细雪》外，他所描述的女性之美多为一种外在的、物化的、施虐的、靠肉体来支配控制他人的魔性之美，是一种反道德的、“美就是最大的正义”、“美之所以为美”的纯粹的“唯美主义”。
谷崎润一郎作品中最典型女性形象是《刺青》里背上刻着蜘蛛纹身、看着男人死骸做肥料的绘画而欣喜觉醒的年轻女子，是《麒麟》里观看庭院里被施以酷刑的囚犯们取乐的南子夫人，是《春琴抄》里性格乖戾、靠美貌控制爱慕者甚至让其甘愿自毁双目的春琴,《卍》也好《痴人之爱》也罢，他所写的所有女子其实都是一个人。他对这种貌似清纯却心似蛇蝎的恶女是不报任何道德上的批判，单纯是对于女性美的一种臣服。
而泉镜花的作品虽然多数情况下围绕着女性之美这一主题来讲的，但他对于女性那份同情、柔情让他作品风格更近于浪漫主义，而不是唯美主义。
此外，泉镜花对于女性美，是有一种洁癖的。一个很好的代表就是《外科室》。
多年前由于公园的偶遇连话都没说一句就心生恋情的两个人，第二次相见时已经是很多年后一个是执行手术的外科医生，一个是以成为伯爵夫人、需要接受手术的病人。男子只因在公园的惊鸿一瞥而终生不娶，女子怕在麻药导致的精神恍惚下吐露真心坚决不肯接受麻醉直接开刀。最后在这场万分痛苦，血肉横飞的重逢里，女子深情告白“我不觉得痛，因为是你啊”后，将手术刀刺进胸口而死，男子最终也殉情。
因为我嫁为人妇身为人母无法违背道德去爱你，但如果不能爱你苟延残喘又如何，还不如死在你的刀下。 女子的爱情就是这么纯粹无暇。
《高野圣僧》其实也是一样。女子虽自身深陷污浊，但她有着一双手可以用来抚慰他人痛苦，可以洗去他人身上污垢，可以照顾他人起居生活。她无亲无故，终生在深山里同白痴作伴，不时地捉弄惩罚一些好色之徒给生活找乐趣，但最终留在人心里的，还是那朵随波逐流的白桃花。
话说泉镜花本人在现实生活中也是一个无可救药的洁癖患者，极端到豆腐的“腐”字都忍受不了要写成“豆府”，想必他的老婆为照顾他的日常生活也是很辛苦了。这位身心都有着洁癖症、终生为女性美纠结的作家据说最初是因为读了尾崎红叶的《二人比丘尼 色忏悔》才对文学产生了巨大兴趣，最终投于尾崎红叶门下。
所以想要了解泉镜花的审美源头的朋友们，是时候去读《二人比丘尼 色忏悔》了，至少从这书名来看，又有出家人在修行之时没能禁住诱惑要破色戒呢，何况你我？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