书里的笔记
*这位光彩照人的修辞女神形象,和偶像崇拜神(Idolatry)的可怕外表之间的对比是多么强烈呵,后者的形象由5世纪时的神学家和神话学者富尔根蒂尤(Fulgentius)创造,后来又被十四世纪的修士德瓦尔(Ridevall)编成易记的拉丁文诗歌。由于偶像崇拜神被描绘成一个娼妓,她的头顶始终悬着一个高声鸣叫的喇叭,提醒人们她的到来。当偶像崇拜的话题被提及时,这个形象在人们心中就会唤起,她让人很快就想到神学教诲的关键点:她因为背弃了上帝,和邪异的偶像们私通,才会沦为娼妓;她既聋又哑,因为富尔根蒂尤曾说,最早出现的偶像,是奴隶们为了减轻丧子父亲的痛苦而模仿死去儿子做成的人像,而对于应该摒弃这类迷信的真信仰,她既看不见,也听不到。
*我们应该记住,如果说,在某种层面上,我们要把利玛窦的事业置于天主教势力主动对抗宗教改革的大背景中,将其视为16世纪晚期依靠西班牙和葡萄牙的枪炮推动的“欧洲扩张运动”的一部分,它才能获得意义;那么同时,我们还应该从一个更为古老的背景,也就是前文艺复兴时代的诸多方面来看待他的事业,这让我们回想起中世纪,甚至古典时代,回想起那个由基督教神父和懂得魔法、炼金术、宇宙学和占星术的“有智计的人”来共同抚慰人类心情的世界。
*然而,圣依纳爵·罗耀拉又说,当这些敌人确信自己将被征服时,就会“像女人一样”屈服和顺从,但只要人们有一丝动摇,它就会立即充满“愤怒、仇恨和狂暴”。“如果人们开始害怕,或者受到诱惑而丧失斗争的勇气,那么人性的敌人就会比地球上任何野兽都更为凶残,他会带着极度的恶意,去释放自己扭曲的丑恶欲望。”
*在他的中文神学著述里,利玛窦曾经以海船上的舵手这一形象(和其他形象诸如弓箭手、制作地球仪的工匠、建筑师、印刷工等)为例,来说明一个人的技艺显然跟不上大千世界包罗万象的变化。但这其实只是他对自己读过的托马斯主义读物的一种附和。利玛窦觉得,舵手引领一艘大船在蕴藏无限危险的大海中航行,但远处的人却根本看不到舵手的行动,这一点同上帝安排人类命运的方式十分相似,当然,人类永远没法看到上帝。
*1596年10月12日,他在南昌给他意大利学校时代的好友弗利加蒂写了封信,在心中利玛窦回顾了当年他们俩是如何憧憬着到印度去传教,成为前往那片“被忽略的丛林”的“浩荡大军”的一份子。然而,他也向弗利加蒂保证,意大利的信仰生活其实和中国的一样丰富多彩,因为“一个人没有必要刻意为成为殉道者而向坚硬的钢铁上猛撞,也没必要为了成为朝圣者而踏上万里征途”。
*天主降世,欲乐则乐,欲苦则苦,而必择苦,绝不谬矣。世苦之中,蓄有大乐,世乐之际,藏有大苦,非上智也孰辩焉。
*数学知识的产生是人的一场胜利,但对数学的需求恰好也反映了人的弱点。正像阿奎那所说,上帝和天使们并不需要那些数学图式,因为所有事物在他们眼中都是整齐划一的。因而,数学似乎提供了一种特别的精确,“数学处于自然和神学之间,但比它们都更有确定性”,同时,它没有情感的束缚,“如果一位几何学家作了一个正确的证明,这和他的食欲无关,也与他是欢乐抑或愤怒没有联系”。
*利玛窦认为,友谊,应该是超越钱财资助和其他物质考量的存在,它是条纽带,将两具毫不相干的肉身连接一心。在困境中,友谊方能显示它的珍贵——在顺境里友谊太容易维持,反而失去了它重要的意义。利玛窦借用了塞内卡的想法,他并不为他去世的好友们感到遗憾惋惜,因为在他们生时他就已预见其死亡,而其死后仿佛依然鲜活。而西塞罗给利玛窦的教益是,一个人若不无时无刻全身心帮助朋友,就不是真正的朋友,只能算是个商人。他还用了马提雅尔的反讽警句:人若朋友寥寥,就少了许多欢乐,但同时也省却了不少麻烦。而普鲁塔克带给利玛窦的则是巧妙的比喻:人如果非要和那些最无用的人交朋友,就像是走进了大染坊,难免会被染料溅一身。
*同样的,罗马与同时代的其他城市并无二致,人性的高贵与堕落在罗马的大街上并存。人若信教之心越虔诚,发现的就会越多。
*当万历皇帝了解到,欧洲的皇帝们拥有高层的宫殿,而自己居住在较高楼层时,他不禁哈哈大笑,这做法在他看来是很荒唐的。这个例子让利玛窦感受到“所有的人都满足于停留在他们所成长起来的生活方式中。”
*他完全不认同佛教关于为何要避开所有动物食品的解释——比如说万物众生一体,或者是灵魂转世之类的教义。利玛窦想说的是,斋戒之所以有意义,仅在于他是一种苦修的方式,那是为了让修行者铭记自己的罪恶,并对自身肉体的脆弱性保持长久的警醒。
*利玛窦的观点是,从各个角度来看,毕达哥拉斯式的灵魂转世学说是极为荒谬的。因为它违背了一个事实:人类是其他所有生灵的主宰,上帝创造这些生灵,是为了让其服务于人,并各以其本性生存。若按转世之说,则人类之婚姻便无法成立,因为一个人永远无法知道是否会和已逝的先祖结婚,甚至会和自己已逝的亲生父母结婚;家庭内上下尊卑的结构也将不复存在,因为人所差使的男仆或女佣可能正是某个亲戚,甚至父母转世投胎;就连以家畜耕种或者驼拉都不行,因为自己父辈的魂灵可能正附在这畜生身上。而且,假设真有转世这回事,那么我们记忆里一定存有某些前世活动的踪迹,但这显然不对。
*1599年初在南京城的一次宴席上,他与知名的僧人三淮和尚就宗教问题展开辩论。两人争论的,主要是创世的意义以及人类心灵在此过程中能起的作用。三淮认为,人心具有无穷的创造能力,而利玛窦则针锋相对地分析,在超自然领域,人类心灵只有贮藏的功能和映射的能力。他告诉三淮,镜子毕竟只能映射出太阳的光辉,而不是创造出一个太阳。
*人之生也,母先痛苦。赤身出胎,开口便哭,似已自知生世之难。初生而弱,步不能移,三春之后,方免怀抱;壮则各有所役,无不劳苦,农夫四时反土于畎亩,客旅经年遍渡于山海,百工无时不勤动手足,士人昼夜剧神殚思焉。所谓君子劳心,小人劳力者也。
*如若玛丽亚是花园、是旭日、是甘泉、是大地,那么按鲁道夫斯所说,她也是高塔、是城堡,耶稣基督虔心步入,而环绕城堡的水流,便是人世间所有泪水汇成的涌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