入得宝山,怎样才不空手而归?
中国历史,在一定程度上来看就是中国文人的历史,也就是中国文学的历史。一方面,从帝王将相到贩夫走卒,都在自觉不自觉地创造文学,传播与欣赏文学作品,学书不成的项羽也会悲唱“力拔山兮气盖世,时不利兮骓不逝”,粗鄙的刘邦也会高歌“大风起兮云飞扬。威加海内兮归故乡。安得猛士兮守四方!”另一方面,文人墨客总是在主动介入对历史的记录和思考,“诗言志”“歌诗合为事而作”,经史子集不仅是文学作品,也是历史材料,所以曹丕说“盖文章,经国之大业,不朽之盛事”。 对文学作品的欣赏,见仁见智,因人而异。入得宝山,空手而归的不乏其人,面对佳肴,品不出滋味的也很常见。傅庚生先生是清末科举出身,北京大学毕业,传统学术的浸润很深,文笔典雅秀丽,著作大气精致,尤其能够融会贯通,看到作品背后的人格,洞悉作者的创作逻辑。 如对王国维评价李煜词“俨有释迦、基督担荷人类罪恶之意”的阐释:真情痴情文字皆不需以阅历、经验、事理为依归明矣。痴情最是看得不透;阅世深者是看得最透,发为文字,自别有一番犀利可取处,体味之尤足以增人识见,虽属于人之理智方面,不受感情之支配,但词人往往仍寄深慨,不单纯以明理为既足,盖风人之旨,动蓄一种菩萨心肠,“俨有释迦、基督担荷人类罪恶之意”,“感人”之成分,终较“教人”之成分为多也。 如对悲喜与同情的阐释:写悲剧不可以入惨局,写喜剧不可以成狂态,必委曲而有深致,借理智以控制其冲动,然后能感人深也。……悲剧中若不羼杂之以较为轻松偷快之材料,则既见其木拙,又不足为衬托,喜剧中若不揉混之以较为沉重冷漠之文笔,则徒觉其浮嚣,亦愁见其单调;选择此种陪衬之辞句,稍有不当,或喧宾以夺主,或漫漶其堤防,求此得彼,莫衷一是;如此皆不足以得读者之同情。单复浅深之处,在作者固颇费平章也。……曰选择,曰技巧,一言以蔽之曰:真而已。作者既透出一片真情。则悲中非不见喜。虽喜犹悲;喜中非不见悲,虽悲犹喜,当无迷离扑朔之感。 叶圣陶先生评价此书,“书中举例,多是习见的作品;唯其习见容易忽略,一经作者指说,而境界全新。”书中美玉,俯拾即是,不止于文学赏鉴,将文学放到创作过程中去分析把握,常有醍醐灌顶之感,三言两语,令人豁然开朗。相较于动辄文论、解读文本无理又无趣的学究来说,真是高蹈到天上去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