奇异的互文

我还蛮喜欢魏无羡这个人物的，毕竟是个技术型人才。但是对他在第一世的悲惨遭遇却很难产生共情。总觉得根源还是在他自己的冲动和自负。温宁当然是应该救的。那些虐待温宁的督工也应该受到惩罚。但温宁毕竟也算“战俘”。他姐姐之前还当过监察寮的寮主。想要和温家那个残暴的政权完全摘干净是不可能的。刚正不阿的聂明玦就主张，如果温宁姐弟当时并没有阻止温家的暴行，那么他们事后就必须受到惩罚；因为一个人不能只享受权力庇佑带来的好处，而不承担任何道德责任。也就是说，温家姐弟是否需要受到惩罚，要受到什么程度的惩罚，不是一个三言两语就能说明白的事情。

而面对这样一个复杂的问题，魏无羡所有的行动都出自他朴素的道德观：温家姐弟有恩于江家，他就出手援助；督工杀了温宁，他就催动温宁的凶尸把督工都给杀了。更加麻烦的是，做完这些事情，也不给任何人解释，包括江澄。他的信条是：只要我觉得是对的事情，我就会去做，别人要怎么看，我不管。（“是非在己，毁誉由人，得失不论。”）在某一段时间里，他确实不用管别人怎么看，因为百家都忌惮他有阴虎符，不敢动他。仗着他这种骇人的武力值，温情和温宁这一脉后来在乱葬岗度过了一段安宁祥和的日子。但单凭武力值形成的震慑都是不稳定的。后来金子轩一死，平衡马上被打破。温情落了个挫骨扬灰的下场。魏无羡身死。温家的人他也统统没有保住。

不少魔道祖师的粉丝都感叹作者墨香铜臭能“洞悉人性”，说百家的修士都是些“乌合之众”。表面上嫉恶如仇、义正辞严，实际上没有判断力，随大流。可能也是有一点的。但如果你能代入这些“乌合之众”的视角，就会发现这种批评并不很公允。魏无羡弃了剑道，炼成了无人能敌的本领以及大杀器。关押的战俘他说放就放，看管战俘的督工他说杀就杀。完了把所有“温氏余孽”都编整在一块，还占据山头自立门派。连他的亲师弟都把他给弃了。这就是当时的“乌合之众”们能够得到的信息。对他有忌惮好像也没什么错。可能还是因为墨香把政治斗争写得太粗糙。经不起推敲的地方太多了。作为读者，我们能感受到她的态度，为了要跟主角共情，也只能接受她的所有设定。

而抛开这些略显青涩的设定，感情线写得真棒。我甚至有点沉迷。蓝忘机的三次醉酒属于广大人民群众最为喜闻乐见的片段，好多人都说过了。我个人最喜欢的部分是“将离”和“汉广”。这两个部分写的都是第一世的事，绝望的爱情。蓝忘机在他的那个设定里，为了拯救爱人，也为了拯救自己的爱情，做了最大限度的努力。而对方一点都没感受到，甚至都没把他当朋友。读起来相当憋屈。好像内心深处某个地方被人用针扎了一下。不过紧接着又释然了。因为很清楚地看到这些委屈和苦恼也是蓝忘机的很深的感情的一部分。除此之外，我还很喜欢看两个人在一起“工作”的部分。比如“绝勇”里击杀屠戮玄武。那时候魏无羡根本就不清楚蓝忘机的心意。两个人说话是鸡同鸭讲。但一涉及打怪兽，立刻又变得很有默契。我觉得这种默契比什么“三观一致”还要难得。

其实上面那些话原本都没必要写。它们琐碎、私人，甚至有点无聊。但是前天上网搜索，发现墨香真的是被判刑了。起因大概是出版个志。判决书没有公布，所以具体判了多久也不得而知。心里咯噔一下。总觉得还想再说点啥。

在文艺作品方面，我也不是不能欣赏比较高雅的艺术，但对那些烂大街的作品也毫无反感，甚至还经常想要亲近喜欢。经典的、伟大的艺术作品是瑰宝。但大多数人都不会成天只看瑰宝。所以能广泛流传的文艺作品也还挺重要的。这些东西往往有很多缺点也很粗糙，但是有着奇特的扎根于某种现实的生命力。我希望看到它们盛开。有数不胜数的读者和观众可以像我这样，对作品里不尽如人意的地方指指点点一下，然后承认在某些时候能从里面看到自己。看到这些作品的创作者被人以这样的方式扼杀，我很痛心。

前两年天一被判刑十年，网上还有点讨论热度。这回是这么大的一个IP作者，判决都下来了，网上竟然一点水花也无。估计是相关的资本为了后续要上的一些项目，强行把这个事情给压下来了。天官赐福的动画上了一半，网剧正在准备拍，男主角还是大家争着要去演的。细细算起来，19年陈情令大火的时候，墨香就已经在里面了。这有点超现实。

最让我痛心的还是豆瓣和知乎上的很多评论。墨香在红的时候得罪过不少人，有很多黑粉。耽美这个圈子里，出个志的现象非常普遍。毕竟是SQYH作品，正常的出版渠道有困难。而且出个志好像还挺赚钱的。但自从耽美这个圈子也逐渐被饭圈的文化所侵袭，粉丝互相举报对家正主的事也成了风。全世界的亚文化圈子都以抵制主流文化、抵制主流权力为荣。只有中国的这个饭圈动辄invite老大哥来惩治他们不喜欢的人。这次出了事，墨香的黑粉纷纷拍手称快。让我印象最深的一句评论是：“今天判决书挂出来了，大快人心。”这不就是魔道祖师上来第一章的内容提要吗——夷陵老祖魏无羡死了，大快人心。墨香写的书和她自己的经历就这样形成了奇异的互文。唉，再没有比这更荒唐的事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