世间的爱从不圆满,这正是它飞蛾扑火般的魅力

上天会让我们在来生里再见面吗? 你快说呀,扣子。 手捧金英爱骨灰的人已经走过来了! 快说呀,扣子。
拖了两个多月,本年度第二本长篇小说终于看完了。说是长篇,其实《滴泪痣》不过289000字,这还是新出的修订本,我之前在网上看的电子书资源虽然分了三十几章,但是每一章都很短小,显然不到二十八万字。上海文艺出版社出的这本书很简洁,没有什么序和跋,扉页之后就是正文,最后一页结束整本书就结束了,我很喜欢。
在阅读小说之前,李修文这个名字对我而言是全然陌生的,他从未出现在我十几年的阅读经历中,遇见这本书是源自他另一本书——散文集《山河袈裟》,实话说,我不喜欢这本散文集,当时就觉得他写散文给我一种写小说的感觉,叙事性太强,不是我中意的风格,这时候就想到找来他的小说一比高下。
最先吸引我的是《滴泪痣》这个书名,我不是很明白它代表什么意思,当时没有想能读完,因为我经常性没有耐心读完一本纯文学作品,小时候的《简·爱》、《西游记》,后来是什么《平凡的世界》、《百年孤独》、《追忆似水年华》等等,我看的网络小说远远多于传统小说。读完这本书后很久,逐渐在现实生活中遇到天生泪痣的朋友,自然而然忆及这本书,想起扣子的多舛命途,对身边有泪痣者隐隐然带上怜惜的色彩。
阅读习惯对人的阅读影响是渗透性的,长期畸重于网络文学,导致我对于深刻话题的感受力变弱了,因为大部分网络小说更加注重于浅层次的具象的刻板化情节和强烈的感情刺激,忽视对于深层次抽象的东西的挖掘,过分沉溺于感官刺激对我而言不是一件好事,此前没有意识到这个问题,等到意识到的时候已经到了高中,学业压力剧增,很少有时间沉下心来阅读五十万字的大部头作品,大学更是对大部头敬而远之,一方面是手机电脑新媒体的全面入侵,另一方面是专业学习要求阅读大量的历史文献和学术著作,两方面原因导致阅读无暇他顾。
真正催促我翻开《滴泪痣》的是一种危机感:我觉得自己的感受力消失了。很长一段时间,我写不出东西来,也没有写东西的欲望,下笔无神,腹内空空,那时也正好是学期中,专业论文多得要死,一直都处在焦虑的氛围中,每天想的也只是写论文写论文写论文……一直到作业都交得差不多了,我才重视起那个问题,这两天看小说的过程中,注意到李修文之前的一个访谈,我觉得我有很多地方和他特别像,譬如要到红尘中去,到人民中去,才能写出东西来,还有对美的执念,我就抽出时间到学校外面去逛,一个人,一个人的时候感受力是最强的,你不会受到别人的干扰,你可以去仔细观察你遇见的每一个陌生人,那是很奇妙的感觉。
当然,阅读的过程也很重要。《滴泪痣》写得真的好,不管是内容还是结构。我一遍读完之后,完全忘记了他的时间线,我都不知道这个故事到底延续了多久,一般情况下是需要读第二遍来细细品味的,但是我是读完第一遍很少再读第二遍的人。在我的记忆中,没有哪一本小说,即使是我非常非常喜欢的小说,我有读过第二遍,或许是因为还没有到那个时机吧,我相信以后可能会读第二遍的,现在这个时间段是广泛吸收的好时候。
我读完之后是有回头思索的。他在扉页上引用的白居易《长恨歌》中很有名的一句:“上穷碧落下黄泉,两处茫茫皆不见。”再回过头看真是痛彻心扉的。
李修文是对情绪的变化有着极为敏锐的把控,他可以通过一小段文字引导你进入小说设置的此情此景,即使你很愚钝只要注意到这一点也可以做到共情。
我喜欢这个版本是因为,他没有为了出版或者迎合出版商而把有机的一章拆分成很多小的部分,十六个大章每一章都是完整的,组合在一起又是一个神奇的循环,第一章和最后一章巧妙衔接。而且每一章的标题也起得别具匠心,譬如“花火”、“心乱”、“迷离”、“卧雪”、“樱时”、“刹那”、“渔樵”等等。
作为一本以男性视角写成的爱情小说,《滴泪痣》也是别具一格的,上一次对男主人公印象如此深刻还是加西亚·马尔克斯《霍乱时期的爱情》,让我很震惊的是,我一直记得《霍乱时期的爱情》两个男主角的名字,毕竟那是一本以第三人称写成的小说,而《滴泪痣》我完全忘记了男主角的名字,我甚至都怀疑男主角的名字有没有在小说中出现过。男主角的人物形象很丰满,骨骼和血肉完完整整,可是我就是不知道他的名字。
小说的主人公毫无疑问是“我”和蓝扣子,围绕两人展开了惊心动魄的爱情故事,而且故事背景设定在日本,更增添了几分异域风情,李修文必然是在日本待过一段时日的,也必然是阅读过日本的文学作品的,我能够从小说中感受到日式和风(另一个现实是,我除了知道东京、京都、北海道这些大的地名外,东京的辖区我完全不知道他们的地理关系……)。男女主之间的感情是热烈的、深刻的、掺杂着禅的意味但是又充满世俗烟火气息的,应该是李修文爱情观的几种体现,男主是一个不务正业的留学生,女主是一个做过各种职业她自己称自己为“婊子”的女生。两个人都充满了缺点,人性的复杂,甚至是有些心理变态。
还有为数不多的对于性爱的描写,没有一处是平静的,多数是激烈的,充满了暴力感。
除了男女主,小说中其他人物也塑造得很恰当,阿不都西提、安崎杏奈、筱常月、老夏夫妻、望月先生以及其他匆匆出场又迅速隐却的人物,大都有感情的张力在里面。
我觉得安崎杏奈和筱常月完全可以再写两部完全不同的小说,因为这部小说不能过多地叙述安崎杏奈和筱常月,所以留下了很大的发挥空间。
随着小说的阅读,滴泪痣这个东西的象征意义和预言意味逐渐显现,使三个天生面带滴泪痣的苦命人,三个机缘巧合之下因缘际会的悲情人物在一个时空背景下纠缠起来,这是滴泪痣这个意象的迷人之处。其实滴泪痣出现最频繁的时候是三个人生活都比较平静安宁,男女主生活很甜蜜的时候,真正到情节反转,气氛愈发浓重时滴泪痣反而不再出现了,这也是很有意思的一种写作。
如果要具体分析,还有很多可以讲的,但是到这里就结束了,我最喜欢里面的某些段落,下面就用这些段落结尾吧。
一只画眉,一丛石竹,一朵烟花,它们,都是有来生的吗?短暂光阴如白驹过隙,今天晚上,我又来到了这里,走了远路,坐了汽车,又换了通宵火车,终于来到了这里,被烟火照亮的如同白昼的新宿御苑。在我耳边,有烟花升上夜空后清脆的爆炸声,有孩子兴奋的跺脚声,还有癫狂的醉鬼将啤酒罐踢上半空的声音。但是,扣子,蓝扣子,没有了你的声音,没有了,再也没有了。
时间就这么在我的昏沉中流逝过去,当我彻底醒过来,天色已经入夜,不远处,四五十层高的东京都厅大楼上的灯火已经亮了。可能是下雪的缘故,满城的灯火竟呈现出铺天盖地的幽蓝色。蓝光笼罩下的摩天高楼,变得像是一座座水晶山丘。在水晶山丘和水晶山丘的阴影里,行走着的人群仿佛置身于一场节日之中。我相信他们的心里都藏着一份莫名的欢乐,就像我一样。我竟然发现身边有份报纸,不用问,那一定是扣子给我送来的了。当我打开报纸,看到了一排用唇膏的写的汉字:“我的奴隶,快撑不住了吧。”
这实在是一场奇迹。置身于这场奇迹之中,你无法不失魂落魄,内心里最柔软的一角似乎在被一根羽毛轻轻地撩拨,终致慢慢苏醒,即使是一路经过的证券公司、百货大楼、银行,这平日里司空见惯的一切,竟使你横生了亲切之感,就像我们在酒吧里听过的那些歌:《黄色潜水艇》《平装书作家》《潘妮胡同》,都成了我们活在此刻的证据。你无法不涌起这样的念头——一生,这就是我们的一生。
我希望是这样:我抽着七星烟,喝着冰冻过的啤酒,在夜幕下的表参道上闲逛着,逛过了一路上的画廊、咖啡馆和“降临法国”大楼,在茶艺学校的门口,时间刚过晚上九点,突然有一根手指在背后抵住了我的脑袋,与此同时,背后响起了一个压抑住了笑意的声音:“放下武器,缴枪不杀。”
上天会让我们在来生里再见面吗?
你快说呀,扣子。
手捧金英爱骨灰的人已经走过来了!
快说呀,扣子。
据说后来这部小说被拍成电视剧了,私心是不愿意看的,书已经略显矫情了,影视化估计更难以摆脱庸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