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个缺乏共识的社会是无法维系和前进的

长久以来，魏玛共和国（1919—1933）被视作第三帝国崛起的准备阶段。由于第三帝国的疯狂行径给世界带来的灾难，魏玛就仿佛堕落的娼妓，与魔鬼达成了交易，最终产下第三帝国这个怪胎。

这就是《魏玛德国：希望与悲剧》一书所要面对的历史刻板印象，正如书名所示，作者埃里克·韦茨不能认同魏玛德国是黑暗时代的前奏，相反，魏玛德国实属星辰闪耀，它在大部分时候散发着蓬勃生机和思想光芒。它从被革命清除的帝制废墟中站起，背负沉重的战争包袱，步履蹒跚，最终被自身的软弱和误判、敌对力量的联盟以及不可捉摸的国际形势拖垮而终结。这不仅是德国历史上的悲情一页，也是人类追求民主的进程中又一次失败——也由于这次失败造成的影响之巨，更显出魏玛德国的悲情。

必须破除的魔障——纳粹最终掌权并非是所谓历史的必然。韦茨通过对史料的梳理和当时德国各种政治势力的分析指出，直到魏玛共和国终结的前一年，即1932年，纳粹掌权还只是众多可能性之一而已。希特勒发起的多次权力冲锋，都以失败告终。尽管纳粹党在1932年7月的选举中得到了37.3%的选票，成为国内的最大党。但纳粹在自由选举中从未获得多数选票。德国人从未通过选举让纳粹掌权。（事实上，魏玛是一个高度分裂、缺乏共识的社会，从未有一个政党、一套观念占据优势地位。）的确，在大萧条的年代，纳粹党人展现了旺盛的生命力，通过一系列活动展现了自身的行动力，博取了一部分对现实极度失望的人民的支持，但魏玛的终结在于当权右翼的傲慢及其对纳粹的误判，他们敌视民主的共和国，想利用纳粹去推翻共和国——共和国成立初期的革命并不彻底，军队、教会、大学和国家官僚机构中仍然盘踞着大量仇视民主的势力。民主的捍卫者（以社会民主党人为主）没有实力，也没有足够的时间将这些机构改造或争取为支持民主的力量。最终，右翼精英们与极右翼达成联盟，事实证明，这是引狼入室，埋葬了共和国，最终也埋葬了他们自身。

魏玛时期的德国政治并不是本书处理的唯一主题。韦茨将视角投向魏玛的方方面面，本书的第二章《漫步城市》，作者带领我们游历柏林——光怪陆离的柏林，是魏玛德国的模型。新女性与爵士乐，高档餐馆、咖啡店和百货公司，更为合理和现代的住宅区，等等，扑面而来。第五章到第七章，韦茨向我们介绍了魏玛时代在建筑、电影、文学、哲学等领域中取得的辉煌成就，那些伟大人物的杰出创造，至今依然能启迪思想，使人相信更好、更人道、更有趣的生活是可能实现的。

这就是本书的两条线——希望与悲剧在魏玛是并存的。最后，作者总结道：

魏玛提醒我们，民主是脆弱的，社会是不稳定的结构，二者都可能在狂乱中失控。魏玛告诉我们，如果一个社会不能就政治、社会秩序和文化等根本议题达成共识，危险就会酝酿发展。民主是各种有趣的论辩和文化精神繁荣的肥沃土壤。但是，如果近乎所有论争都成为关乎生死的问题，关乎人类生存的本质特征（从卧室中的男欢女爱，到商业世界的结构），如果每个议题都被认为具有惊天动地的重要性，如果没有为多数人拥护的支配性信仰体系，民主就行之不远。

这就是魏玛给我们的启示：一个缺乏共识的社会是无法维系和前进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