谈谈比喻和信任
这本书我只读了开头三篇,放下了。我想了想读不下去的原因,借这个机会聊聊写作中的比喻和信任问题。
一个比喻要成立,首先得有本体和喻体在感官上的共通之处,比如视觉、声音、质感上的相似。但仅仅有这些,缺少深层逻辑和情感上的连结,这个比喻往往是乏味的,是最好不要出现的。比喻是行文里遛的一个小小的弯,这个弯理应带读者去到一个新的地方,指向一些新的发现,让已有的东西变得稍微丰富或深刻一点。当读者从弯道回到主路,可以看得更清楚,想得更复杂,读得更津津有味。如果用的比喻做不到这点,那这个弯就可能是作者技术性脱轨,无意识的自我放纵,甚至故意的表演,用来证明自己的“文学性”。所以好的比喻是非常难的。因为它重点不在词汇,而在于你去看到两个看似毫无关联的事物之间的深层联系,去发现其他的可能性,形成自己的判断,再摒弃陈词滥调,真诚地用语言表达出来。这艰难的过程之后,把剩下的交给读者,相信他们也能看到连结,并可能因此和作者形成联结。
来看看这本书里的一些比喻。《竹峰寺》里形容福建的山:“从空中看,像青绿袍袖上纵横的褶皱。”;形容厨房后门外的小溪:“厨房的后门外有一条由山泉汇成的小溪,像一道弯弧…”《传彩笔》中连续的几段里用了这一系列比喻:
“我用了两个结实的自然段就捕捉到了竹林中的落日,轻松地像摘一枚橘子…”
“一瞬间,我看到纸上的字尽数消失了,像莲叶上失踪的朝露。”
“这笔只略具一个笔的样子,一头钝一头尖,材质不明,却像有霓虹在里边流转不停,光色莫定,绚烂极了。又像一根试管,盛满液态的极光。迷幻的色彩在比赶上交叠又舒展。”
这些比喻全是直白的感官和简易逻辑上的并列,给不了回味和思考的空间,和作者堆叠使用的形容词一样,累赘,让人分神。
《竹峰寺》里讲在慧航的追问下,慧灯哭了,“哭得无声无息。神色很庄重,又像很委屈。” 慧航懂了,“觉得自己之前的做法,对师兄,是一种出卖,似乎有点羞愧。” 这委屈和羞愧之情完全不用再拎出来说明。讲陈元常看到蝴蝶落在佛像身上这段。在详细描述了过程,又引述了其他书中记载后,来了这么一段:“蝴蝶轻盈地落在大佛头顶,是何等光景?难以想象。宗教的庄穆和生命的华美,于刹那间,相互契合,彼此辉映,想来是极其动人。” 是何等光景,留给读者自己想像会不会更好?可作者似乎有些急不可耐,也可能是不信任,对自己或读者的不信任,必须给你总结好咯。接着又是好几个引用和不厌其烦的形容词,来说这字的好。读到这,我脑子里已经没有任何空间,被塞满了作者硬要交代给我的东西。类似的感觉反复出现几次后,我便觉得百无聊赖,无法和人物产生联结,也不关心接下来发生什么。
不少人称道这本书里的想象力。从头三篇来看,当然是有的,但我个人觉得,想象力和情感一样,并不稀缺,它们是很多人写作的最初动力。过于急切地想要展示想象力或情感,不加筛选和克制,只是倾倒和堆积,便很容易剥夺读者阅读时的呼吸和想像空间,失去和读者建立信任和联结的机会。写作可真难啊,这些问题在自己的练习里也常出现,这里记下来也算是对自己的提醒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