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莱布尼茨早期形而上学文集」——读书笔记
《形而上学谈》
一．上帝问题
上帝是绝对完满的存在。和数字与形状不一样，只有能力和知识是可以被设想为无限完满的（但无限数或最大形状则无法被设想）。所以，上帝的完满就在于，他拥有无限的智慧（对应知识），且以最完满的方式来行动（对应能力）。
上帝的无限智慧给了他意志的对象，即善、正义性或完满性。所以，反对目的因的哲学家（比如斯宾诺莎）犯了错误。
心灵的幸福是上帝意志的主要对象，因为心灵的完满就是美德（心灵占的空间最小，最具有简单性）。
二．实体问题
个体实体的名义定义：若干谓词属于某个主词（主体），而该主词不再属于其他主词时，它就是一个个体实体。（亚里士多德式定义）
个体实体的实质定义：“一个个体实体或一个完全存在就具有一个非常全整的概念（即主词和一系列谓词的集合），以致它足以包含这个概念所属的主词的所有谓词，并且允许它演绎出这个概念所属的主词的所有谓词”。个体实体的例子是某个个体的“此性”，比如亚历山大的“亚历山大性”。
每个个体实体都以自己的方式表象整个宇宙。
实体形式和物理学内容之间没有紧密关系，不能用它来解释物理现象。
三．偶然性问题
对个体实体的讨论，似乎引发了宿命论疑难。偶然真理和必然真理之间的区别似乎遭到了破坏。但是实际情形并非如此：
必然性意味着，一个事件的反面是矛盾的（不符合矛盾律）。
偶然的东西是确定的，是假设必然的（后面被莱布尼茨进一步发展为“道德必然的”），但不是绝对必然的（或者说不是一般意义上必然的）。之所以确定，是因为它对上帝来说是最好的可能，体现着最大的完满性，所以它的发生一定是提前被上帝所预见的。之所以不是必然的，是因为它的反面不蕴含矛盾（它不是一种几何学或数学事件）。
偶然事物的反面是可能的（p122、138：可能事物必须存在，否则就无偶然性可言），但这种可能的反面一定是较不完满的。
偶然性的存在奠基于上帝和受造物的自由意志。自由意志是根据完满性（或它所以为的完满性）来做出决策并付诸实践的。受造物的自由意志并不会干预上帝的自由意志，所以表面上“偶然的恶行”其实也已经是最大可能的完满事件。
四．认知模型
亚里士多德认为任何思想都起源于外在事物带来的感觉，从形而上学的角度来说，这个观点是错误的，尽管它在日常语言中可以保留。
事实上，灵魂或心灵已经内在地拥有了所有的观念（尽管对之是无意识的），且不同的实体之间也不存在相互影响。外在事物对灵魂所谓的影响，只是恰好在前定和谐序列里能够促使灵魂知觉到自己的观念，将之上升为概念或意念而已。
人类的理性灵魂和动物灵魂相比起来，有两个关键的特点：（1）人类灵魂有反思的能力，知道自己所是；（2）人类灵魂有记忆，从而拥有同一的人格（“我”）。这两个特点使得他们能够拥有道德品质，而动物阙如。
五．继续推论
个体实体学说——实体的共存论或一致性学说（包括身心一致关系）
莱布尼茨对身心一致的基础构想和斯宾诺莎类似，但是在这种构想的前件上，两人大相径庭。斯宾诺莎的身心一致基于对实体的广延-思维属性二分，而莱布尼茨的身心一致则基于上帝对不同实体之间设定的前定和谐。
这种前定和谐进一步分为两层：不同实体（不同人或不同事物）之间在世界表象上的和谐，比如不同人看同一个视角；两个特殊实体之间的表象和谐，比如身体神经的颤动同时匹配着灵魂中的疼痛观念。
《形而上学通信》
一．宿命论与自由之争（1-10号信）
阿尔诺的核心攻击：莱布尼茨这种“从个体概念中推演出一切”的想法是一种宿命论，它和上帝的自由不相容。（阿尔诺的着眼点主要不是人类的自由，而是上帝的自由）
莱布尼茨的反驳：只有必然的东西才和上帝的自由不相容；从个体实体概念的主词中可以推演出来的一切谓词，都仅仅以可能的方式包含在主词之中，它们和主词之间的关系是内在的，但不是必然的（比如亚当的孩子叫a，和亚当的概念之间的关系只是内在和可能的，但不是必然的）；因此，这种从主词到一切谓词的推演并不有违上帝的自由命令。
上帝的自由命令为主词赋予了所有内在的谓词。
个体实体包含的真理是偶然的或事实的（比如莱布尼茨今天会不会去巴黎旅行），而种相真理则是永恒的和必然的（比如老虎具有什么样的特征）。
任何偶然事件都有一个先验理由，它就是上帝意志所作出的自由命令，这个命令也就是整个宇宙的普遍规律，它既包括自然律，也包括各个个体实体之主词与其谓词之间的内在关系。
从另一方面提供了整个论证的基本原理：一个命题的主词和谓词之间的联系必定存在某种基础，而且这样一种基础是能够在它们的概念之中发现的。139
问题：为何莱布尼茨要常常在这部分论述中强调个体实体表象整个宇宙？这一点和他其他的核心主张之间有什么联系？
二．深入身心问题（11号信起）
“特殊实体”：身体或灵魂（13号信）
同一命题：并非真正“一个”存在物的东西就并不真是一个“存在物”203
阿尔诺认为，莱布尼茨和偶因论是一样的，他们都认为手臂举起的原因不是意志（灵魂）也不是另一个物体，而是上帝的意志干预了自然规律。
莱布尼茨的回答：偶因论涉及到一种上帝对其颁布的预先规律（自然律）的违反，而这是莱布尼茨所不接受的。在恰当的意义上，手臂举起应该以另一个在先的物体运动为原因，采用纯然机械论的解释，尽管这种机械论的基础（力）要基于形而上学【类康德立场】。严格说来，手臂的举起还不是一个身体之外的物体推动的结果，而是身体之内在弹力推动的结果，同外物的接触只是给身体带来一种倾向237-8。
莱布尼茨：灵魂对身体这种特殊实体的表象清晰程度最高，且尤其对自己身体的表象清晰程度更高一层。不同灵魂都对不同身体有更清晰的表象程度，因为实体之间本来就要在表象角度和内容之上有所区分。
三．物体的统一性
阿尔诺认为，有可能物质并不具有任何最终的统一性，而是一系列无限可分的现象集合。但是莱布尼茨反驳了这种看法。204ff
有趣的是，莱布尼茨的论证在此显得较为软弱无力：【1】上帝势必会制作尽可能多的实体，以尽可能多的视角来完满地表象宇宙（参考p324）。——然而，为什么这些实体不能都是精神实体，而物质根本来说只是精神实体的表象呢？【2】任何复多都预设了单一，由于现实中有复多的物体，所以一定有单一的物质实体。
对第二个论证的进一步补充：世界上的一切最微小部分都是有生命的（拥有“原初的隐德来希”，作为一种生命原则），因此所有的有形实体都可以说是有生命的，那它们一定拥有实体242-3；
四．表象（23号信）
“在我用表象这个词的时候，在我们对一个事物能够说到的东西与我们对另一个事物能够说到的东西之间倘若存在恒常的和规则性的关系，我们便能够说一个事物表象了另一个事物”231
普通知觉、动物的感觉和理性知识都是表象的不同类型。
灵魂之所以对自己身体的表象知觉得最清楚，是因为它对其他事物的知觉必须要以身体为中介（斯宾诺莎主义）。
《形而上学勘误与实体概念》
能动的力不是经院哲学中那种能动的能力，后者需要一种外在刺激才能转化为活动，而前者在自身中就包含一种倾向或冲力（conatum），能够自行进入活动。
能动的力为一切实体所固有，因此有形实体本身和精神实体一样不会停止活动。
所以，实体（物质实体）既不是广延的，也不是完全静止的。它也不会受到另一个实体的推动来开始运动。
《新系统及其说明》
灵魂：自由的自动机300.
在初稿中，行动被视为实体的特性，但正式版本中这个观点阙如。305
在初稿中，莱布尼茨自诩以“复兴经院哲学”为任务
物质是复多的，无限可分的。因此，如果物质想要不仅是单纯的现象或精神性表象，而要成为有形实体，那么就必须存在某种实体形式（隐德来希，或原始的力）。【在这里，莱布尼茨似乎没有从正面论证物质一定有实体形式，而是用假设句带过了】307
除了人类的理性灵魂以外，其他的实体形式（动植物和一切无机物的种类）都在上帝创世时被设定下来，而人类灵魂的实体形式（个体实体的形式）是在和肉体相结合时被上帝创造出来。
由于实体形式按照自然规律不生不灭，所以一般说来没有真正的生成和消灭（复兴古代传统），只有各种生命（实体）的展开和收拢。
灵魂中的内在表象（现象）仿佛一种有规律的梦境。一方面，有规律意味着灵魂现象的产生基于一个事先被上帝决定好的序列；另一方面，现象的内在性决定了它是梦境，没有外部的实在性。
重复为何要有物质实体的论证之一：上帝希望实体多多益善。324【另一论证参见《形而上学通信》第三点笔记】
莱布尼茨断然否定笛卡尔梦的论证，这个论证也被傅歇再次提出（p315）：灵魂以为形体在动时，形体可能并没有动，这种情形正是由于有神圣智慧所建立的这种万无一失的相互呼应而不会存在。325
《论不可分辨者原则》
不可分辨者原则：事物之间根本不可能仅凭纯粹外在的指标（时空位置，乃至量 ）来区分，但事物之间 必须有某种内在的（intrinsic，本质性的）区分标准（个体实体），没有两个事物是完全同一的。
这就推翻了整个微粒哲学：第一，不可能有原子，否则事物就会仅仅在外在方面不同（因为组成事物的原子之间没有根本的质的分别）；第二，没有任何变化仅仅是位置的变化，因为位置变化（场所变化）有一个产生的基础（即“力的变化”）。
量的范畴和关系范畴：前者是后者的基础，是一种内在的偶然指标。但是两者都是内在的区分指标。
需要有两种内在的指标，一个是力，一个是过渡或转变的结果（“光”）。
《论万物的终极根源》
一. 万物的终极根源（为了理解物理必然性，必须要进一步追索形而上学必然性）
在任何先前的个体事物中，都找不到某事物存在的充足理由，因此该理由只能追溯到某个终极根源之中，它外在于个体事物的序列。
就算假设世界是永恒的，也必须在永恒的世界之外提供这个终极根源，因为永恒世界本身也需要该根源：永恒事物的存在理由只能是必然性或本质自身，且永恒世界中无限变化序列的理由是某种倾向，这两者都需要诉诸终极根源（上帝）。
为了追索终极根源，我们只能越出物理学的必然性，探求形而上学的必然性。因为前者只是在时间性的先后序列中理解事物。这种形而上学的必然性就是一种其本质即是存在的实存（自因）。
二.本质和存在（为何物理的必然性乃至道德必然性，会诞生于形而上学的必然性）
“宁愿有一些事物而不愿一无所有”——本质自身会向着存在而奋斗，且无限的本质会展现为最具多样性的存在，这是其完满性的表现。
这种追求最小支出下的最大量（多样性即为这种量的一个表现）的定律，就是神性的数学或形而上的机械学。【由此，莱布尼茨以形而上学为物理学奠基的努力不仅仅表现在对力的说明之上，还表现在这种最大量原则之中，比如两点之间直线距离最短这样的几何学原则也要基于此】
“可能性是本质的原则，本质的完满性或等级是存在的原则”：最好的本质拥有最多的可能性，且会被展开为最丰富的存在（？）【注意，上帝并不是本质，而是决定本质展开为存在的终极根源】
世界不但具有物理学上的完满性（存在的多样性），还具有道德完满性（心灵这种实体的最大幸福），这样它才能兼具伟大（物理完满）和善（道德完满），而这两者又是基于上帝的无限能力和无限意志。
世界有着无止境的进步空间，且将会持续进步，这种进步还不会结束（历史乐观主义）。
《形而上学纲要》【重要文章】
一. 从充足理由律开始的体系推论
充足理由律的表达之一：“没有任何事物是没有理由而发生的，而为何这件事物存在而非另一件事物存在也必定有一个理由”（注意其中的两层含义划分）
这种存在理由可以追溯到一个作为自因的上帝那里。上帝本身是一个必然存在，是一种“存在-创造”活动（Existentificans）。【这可以如译者所读解那般，将存在等同于创造吗？还是说，后验地推出的最高存在必然已经附带它已作出的创造行为？】
每一可能事物都要求存在，都有存在的冲力（conatum），然而不是每一个可能事物都能得以存在。这就推论出最大数量的可能事物系列。由于在实在层面，完满性就是实在的量，所以最大可能事物系列就拥有最大的多样性（而不只是最大量的物质，因为莱布尼茨似乎认为物质的量无论如何都是一样的376）。
最大数量的可能事物系列产生了能够被清楚思想到的最大数量事物，因为这种清楚明白的可思考性是事物秩序和思考者之美（理性审美主义）的来源。世界被造出来是为了最大程度满足理智存在者。【一个新推论】
以上推论其实可以从“道德必然性”角度作出：心灵（理智存在者）的最大幸福是世界被创造的目的之一，而心灵的幸福（快乐）就是知觉到美、秩序和完满。【和先前文章的推论勾连】
心灵的优势地位在于，它能在最小的空间里产生最大的多样性，这符合先前评判世界完满性的“最小支出最大量原则”。所以，世界被创造出来的物理必然性和道德必然性有一个同一的基础。
《论自由与可能性》
一件可能的事物是具有本质或实在性的事物，意即它能够得到清楚明白的理解（而不包含矛盾）。
不被上帝意欲存在（即不在现实世界中得到创造）的事物，也是可能的，因为它的本性不包含矛盾。
《论偶然性》
一.论多种层次的偶然
受造物的偶然：和必然存在（上帝）相对，受造物的偶然体现为它的存在不能从其本质中推出来。
偶然真理：必然真理能通过词项分析得到推证，依赖矛盾原则；偶然真理不依赖矛盾原则，否则就没有任何可能的存在了（那为何一定要有可能存在？）；偶然真理和必然真理之间的公共概念是理由，尽管两种理由有所不同——
偶然命题：必然命题的理由是强制性的，偶然命题的理由是倾向性的（基于上帝或人的意志）。
偶然命题的成真需要一个无限的词项分析，以至于人们无法对之进行完全的推证，只有上帝才能做到这种推证。【这种无限词项分析不是因果链的无限追溯，而是对偶然事物之个体实体概念中包含的“主词-谓词”关系的分析（？）】必然真理像可通约数，偶然真理像不可通约数。
二.一种非法推论
“拥有更大存在理由的命题将存在（为真）”（拥有更大完满性的事物将存在）（上帝依照最高的智慧在活动）这（三）个命题是形而上学命题，拥有绝对必然性。【这一点在先前文章中没有显题化——关于偶然命题的必然命题】
但是，“这个命题拥有更大存在理由，所以它是必然的”则是一个虚假的推论：这种命题作为事实命题，只能是偶然的而不能是必然的。
由于偶然命题或偶然事物是被上帝所挑选的，它们所具备的只是结果的必然性，而不是结论的必然性，后者需要的是推证而不是挑选。
有趣的是，在前文中，“上帝选择最好的事物”却又被莱布尼茨视为上帝的一个原初自由命令，而不是必然命题。这直接与上述的推论相矛盾。整体来看，上述的推论更应该是莱布尼茨的主张。
三.偶然真理中的他者地位
任何偶然真理或存在的偶然事物，都不是推证的结果，而是在同一个他者（可能的，但没有得到实现的他者）的完满性比较中胜出的结果。
在此，他者在任何偶然真理之中都有隐而不现的幕后地位。
一旦背后的道德必然性原则或一种具有无上智慧的上帝不存在，任何偶然现象背后就都留有社会批判的窗口——他者是如何在比较中落败了。
《论自由》
“区别于命运的运气无非一个空名”401
一.一种困难重重的探索路径
1.如果对偶然性的探索基于这些观点：没有任何事物的发生是纯粹偶然的、运气是空名……这些观点固然是正确的，但是它可能会引导我们把偶然真理与必然真理混淆起来（或取消前者），认为一切具体事物都是绝对必然的。
2.但是，如果我们注意到可能事物，就可以避免如上的疑难。因为，可能事物的存在意味着，任何具体实存的偶然事物都不可能是绝对必然的，否则就不再有可能性可言了。但是，从小说的故事中，我们又可以认同这种可能性的存在。因此，任何偶然的东西都不是绝对必然的。【小说论证同参p397。除了这两篇论文中，本文集再无小说论证】
3.新的疑难在于，如果我们承认有偶然事物的存在，那么偶然真理和必然真理之间如何区分开来。无论偶然命题还是必然命题，只要它是真命题，那么谓词概念都必然会包含在主词之中。但是，偶然命题意味着谓词概念只在一个给定时间段存在于主词之中，这是怎么可能的呢？【比如，“莱布尼茨在德国写作”是一个偶然命题，它的成真条件受到时间制约。】【但是，“莱布尼茨于某时某分某秒在德国写作”能是一个偶然命题吗？】
4.解决疑难的路径是对无限性进行数学考察。上帝的无限性意味着，上帝的造物足够完满，可以包含整个宇宙，且关于它的偶然真理依赖于一个无限的理由系列。
偶然真理部分源于上帝的理智，部分源于他的意志。前者涉及上帝租出的的完满性比较，后者涉及他基于这种比较的意志选择。（a比b好，我选择创造a）
上帝对偶然真理的知识是一种先验的直觉知识，而不是推论知识。
困难之处在于，莱布尼茨频繁地想将偶然真理问题同无限性问题、事物之间的相互联结（单子之间的相互关系）问题联系起来，但是这种联系又是如何完成的及如何必要的？
《自由与同理性结合在一起的自发性》
自由就是同理性结合在一起的自发性。412
自发性是没有强制的偶然性。414
一种无差别的自由是不可能的。415
实体越受自身决定，就越完满。因此，人越按照理性行事就越自由，越依据情欲形式就越不自由。【莱布尼茨肯定人不完全按照理性行事的可能。但是理性和情欲之间又如何划分呢？难道情欲不提供“x为好”这样一个行动依据吗？或是说这样的行动依据本身是错误的、不合理的？】
在本文中，莱布尼茨对自由与否的界定充满斯宾诺莎的影子。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