要不要教人做人
我的动机必须保留在我自己的内心里。”
“我的论点将对所有的人公开,并由所有的人来判断。至少这些论点是按照无损于真理本意的精神提出的。”
刘擎老师近期成了一名网红。一是他上了奇葩说,二是他最近连出版三本著作《刘擎西方现代思想讲义》《2000年以来的西方》《做一个清醒的现代人》,前两本还未翻开,后者就到手上了,可谓多产。 《做一个清醒的现代人》,开宗明义,刘擎老师希望借此书定下一个标准,即与汉密尔顿理念一致的“中国公共写作的标准”。简要地说,在进行公共写作的时候,你就要有把自己晾晒于众的觉悟,不管你观点如何,首先都要经过公众们的检视,也不管检视的方式和立场是否正确——准确来说,是否符合你理想,同时,作为一名读者或公众,你也应该要有这样的意识:不要阴谋论先行,不要主观意见先行,不要只看重对方人格人品(善良的意图),而是判断他提出的论点(对事不对人)。汉密尔顿与刘擎老师都说得对,再聪明谨慎的人也有他出错的地方,而普通人也有改变世界的机会。人无完人,每个人都有局限性,假定一个人在公共场合发言,他的局限性是A,但他的观点是B,如果听众因为A而错过B,B因此被悬空,那么二者就没有达到有效的信息接收与思辨,更毋提接下来可能进行的有效辩论。我们在学习中、工作中、生活中常常出现这样的错误,大概与“概念偷换”“稻草人谬误”的逻辑谬误相当,通俗地说,“永远不在点子上”,就是这么个意思。
有效雄辩即有效对话是一件多爽的事情,大概只有我们经常接受这样训练的人知道。大家基于某个问题进行思辨,从不同角度出发,但始终围绕这个论题展开。在这样的基础上,我们的局限性会因为他人而打破。某些论题可能基于我们有限的认知而被我们否定,但也会有人以其经历(阅读的、现实中的)作为论据来诘问我们的局限,让我们重新思考某些问题的方向和结论。在这样的基础上,参与者的身份与地位都被隐去,在座者都是平等的,我们经常会因为某个问题吵得面红耳赤,据说有些场面还出现站起来的,拍桌子的,但最终我们都是有收获的。这种情况在工作上其实也能轻易遇到,比如会议,尤其头脑风暴,“对事不对人”“解决问题而不是解决人”,理解这点,也就理解刘擎老师提出的“所有的诘问总是需要自我诘问的维度。失去了这种自省意识,也就取消了意识形态与知识批判之间的界限”的意思。
既然是学习如何在公共场合思辨(写出能让读者愿意与你在点子上讨论)之书,那不妨抛出三个论题来与大家思辨:
“祛魅”?学者要不要下神坛走向公众
虽然一直都有学者走向公众的节奏,但近年来似乎越来越甚。其实,学者走向公众是一个极其敏感的话题。学术研究需要保持它的纯粹性与自由性,即它不能受外界过度干扰,尤其是非学术界。曾有大神坚持学术界本是精英们的闭门活动,并不需要众人过度参与,颇有自娱自乐之意。确实也如此,学者们大都为自己喜好的研究钻之弥坚,宁可坐个十年冷板凳,一般少与公众交流,毕竟不是每一个人都能理解每一学科领域的理论方法、学术术语,不愿参与公共活动之学者,最终也两袖清风,得个“读书人”的名号,与铜臭味绝缘。一旦身上惹几分铜臭味,又被学界冠之以“不爱惜自己羽毛”的标签,要是说了超出公众理解能力范围的话,更容易落得个“翻车”的下场。所以,学者以专业的姿态在公共场域转身,也可以是个“祛魅”的过程,但这个“祛魅”能让学者获得更多还是失去更多,这还是得以个案来具体分析。按照目前刘擎老师在公众之间的受欢迎程度看,他的“祛魅”显然是成功的。
且不说他个人是否能作为成功案例,如果以书中文来解释“学者要不要下神坛走向公众”,也未必不可。《没有幻觉的个人自主性》是刘擎老师为《本真性的伦理》中译本所作的导读。这其中主要提到“本真性”的问题。概括起来,便是一个“要不要成为你自己”或者“要不要做自己”的论题。个人主义向来是西方价值观之一与思想界辩论不休的论题,“本真性”与“自我”到底该如何理解,如何实现,也同样是身为现代人的我们需要面对的论题。刘擎老师在文中给出了不少专业视角的解读,这也可以用以辩证学者如何走向公众的问题,即如何把专业的,公众认为“难啃”的(毕竟没受过长期专业训练),抽象的思想解释给公众,并让他们理解。关于“自我”,总的来说,就是它其实是个人内心主观的感受与评判事物的标准,珍视一人或一事或一物,取决于自身而非那人那事那物。比如我们有的人会喜欢梵高的画,但有人也会不喜欢梵高的画,我们自身对梵高的喜欢与否不在于它本身自备的基本价值,读书也是。价值观——只要不超出人性基本的度——也是如此。在此,还是要强调,“自我”并非完全的放飞自我,往不顾一切,往自私的方向去,它到底还是有一个基本的标准尺度,否则我们也无法形成可以判断高低好坏的价值标准。比如,刘擎老师在向公众作简要通俗的思想解释时,该有的学术术语还是要保留的。此外,关于“我们如何从事学术和政治”的讨论,书中《祛魅时代的学术与政治》一文也有以韦伯为例的深入探讨。
公共思辨到底是不是一场灾难
在公共思辨,或者说与公众思辨随时要有遇到“概念偷换”“稻草人谬误”乃至“强盗逻辑”的心理准备。换言之,遇到杠精不要慌张。
在中国国内,“爱国”应该是引发辩论最多且最激烈的一个论题,没有之一。很多时候我们在谈论某个可能涉及或者并没有涉及“爱国”层面的话题时,总有人打断,说“大是大非面前,你们不该怎样怎样,而是必须怎样怎样”,被打断者很多时候先是懵住,莫名其妙,后来习惯了,久而久之直接先以沉默为敬,把辩台留给那些动不动就“大是大非面前”的人。这自然是无益于社会进步,没有对手的诘问与思辨环境,没有对比,不管是谁都无法进步。这也要回到上文所提的,学术研究中需要保证客观性与中立性,因而在学习中国史时,我们知道中国发展经历过极其复杂的几千年,也正如刘擎老师所说,“祖国”的概念相当复杂,爱国主义也会因其而延伸出不同版本,到底该不该自私地爱国,爱国是否就是利己,爱国是否意味着不可以利己,爱国是否就是必须单一的思想与行动,爱国是否就可以强盗逻辑加身,这些刘擎老师都在书中做了详细的论述。
所以,勇于把这论题摊在公众面前,接受公众检视自己对于“爱国”的观点,再让大家一起参与讨论,是个不亚于“引火烧身”的,十分让人敬佩的做法——毕竟永远不知道自己会遇上多少理性与非理性的读者与公众。(比如我把此问题挑出来,我也有被火烧的炙热感)
关于国家与学者的论题,最近葛兆光老师也作了探讨,可参见:《葛兆光:历史学家能承受多大的政治压力?》
做一个有影响力的人
“成为你自己。”这很容易做到,只要不去与别人争辩,不去参与社会活动,如何放飞都是你的自由。但是,如亚里士多德所言,人天生地是政治动物。换言之,人总是会生活在社会群体与政治秩序当中。我们每一个人都是其中的参与者,不管你是否愿意或者有意无意。当然,在参与过程中,我们总会遇到意见不合的人与事,特别是那些超出我们作为人基本理解的范围的,它们总是让我们感到生气、焦虑、绝望。我们也常常会因此发问:“怎么办呢?”凉拌。与公众展开思辨与对话,希望双方能从中获益,大概还是要先成为一个清醒(思想独立)的人,而后成为一个有影响力的人,让自己的发言被公众所能听见并且听进去的,或许,或许这个世界会变得好一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