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摘记】

（奥）路德维希·冯·米塞斯：《经济科学的最终基础：一篇关于方法的论文》，朱泱译，北京：商务印书馆，2015年。

爱因斯坦：“不是所有算得上数的东西都能计算，也不是所有能计算的东西都算数。”

PS：米塞斯大学时本来想读的是历史学。

序言

1-2 本文意在强调这样一个事实，即：宇宙间有些事物是自然科学不能加以描述和分析的。在自然科学的方法适合观察和描述的事物之外，还有别的事物，那就是人的行动（human action）。

3 本文毫无保留地赞同洛克提出的原则：“持有任何主张的自信，不应大于赖以建立该主张的证据所允许的程度。”实证主义犯的错误不在于采用了上述原则，而在于不承认除了实验自然性的自然科学方法以外，还有任何其他方法可以证明一项主张，并认为所有其他使用理性话语的方法都是形而上学的方法。……本文的唯一主题，便是揭露实证主义的这一基本论点的荒谬性，并指出它带来的灾难性后果。

关于人类行动学的几点初步看法：代导言

1.认识论的永恒基础

5 就认识论而言，就人类知识理论而言，肯定有某种东西不得不认为是永恒的，这就是人类心灵的逻辑结构与行为学结构，以及人类的感官能力。

2.论行动

5 认识论探究的是人类生活的精神现象，是思维和行动着的人。传统认识论的主要缺陷在于忽视了人的行动方面。传统认识论者把思维当作一个独立的领域，与人的活动的其他表现相隔绝。他们探究逻辑学和数学问题，但却没有看到思维的实际内容。他们忽视了人的行动的先验性。

7 人之所以行动，是因为他对没有他干预而普遍存在的事物状况感到不满意。人之所以行动，是因为他无法使事物状况充分令人满意，因而必须采用适当的手段来减少令人不满意的程度。上帝不会有行动，因为他不用任何行动或任何手段，就会使事物状况充分令人满意。对他而言，根本就没有目的与手段之区别这回事。……从人性的局限出发，人的逻辑理性绝对无法限定和界定全能的本质。

7 然而，必须强调的是，人们未曾关注人类行动学问题，并非科学因素使然，而是由于人们热烈渴望实现乌托邦幻想。由于经济科学（在人类行动学中，它是迄今为止得到最为精彩阐述的一部分）戳穿了形形色色乌托邦思想的谬误，它便被宣布为非法并被打上了非科学的烙印。

4.人类行动学思想的起点

8-9 人类行动学一切思想的出发点，不是任意选择的公理，而是每个人心中完完全全、明明白白和不可避免地显现出来的道理。一些动物心中有这种认识，另一些动物心中没有充分而明确的这种认识，这两种动物之间横亘着一道不可逾越的鸿沟。只有前者，才配给人这一名称。人的显著特征就在于，人有意识地行动。人是行动的动物。

9 行动的含义是：力求达到目的；也就是说，先选择一个目标，然后借助于手段来达到所追求的目标。逻辑实证主义的本质是，否认先验知识具有认知价值，认为一切先验命题都仅仅是分析性的。这样的命题不提供新的信息，而只是词语，只是同义反复，所断言的内容已经包含在了定义与前提之中。只有依据经验，才能得到综合命题。对于这种学说，有一个显而易见的反对理由，即：没有先验的综合命题这一主张本身就是一个——在我看来，是一个错误的——先验的综合命题，因为它显然无法用经验来证实。

6.因果关系与目的论

11 人类行动科学涉及的目的，不是上帝的计划和实行计划的手段，而是行动着的人在努力实现自己的计划时所追求的目的。

7.行动范畴

12 行动这个范畴或概念包含着下述概念：手段与目的、取与舍（即评价）、成功与失败、利润与亏损、成本。因为若不清楚因果关系，就不会有人筹划自己的行动并大胆地有所行动，所以目的论便以因果关系为先决条件。

第一章 人类心灵

1.人类心灵的逻辑结构

15 人会思考自身的处境和环境，会谋划事情状况，使其比现有状况更加适合自己，会通过有目的的行为用较为合意的状况取代不那么合意的状况，而如果他不予以干预，后一种状况便会盛行。在茫茫无际的所谓宇宙和大自然中，只是在很小的范围内，人的有意识的行为能够影响事物的发展进程。正是这一事实，致使人将外部世界与人之所以为人的本质区别了开来；外部世界受制于不可抗拒的、无法摆脱的必然性，而人之所以为人，是因为人具有思考、认知和行动的能力。……人便把自己能够思考、能够运用意志力和能够行动的能力，归因于一个看不见摸不着的因素，他将其称之为心灵。

16 康德教导说，经验只是提供心灵用以形成所谓知识的原材料。一切知识都受制于在时间和逻辑上先于经验材料的范畴。范畴是先验的；它们是使个人能够思考和——我们或许应加上——行动的精神装备。由于一切推理都以先验的范畴为先决条件，因而若想要证明或反驳它们，必然是徒劳的。

16-17 经验主义强调，公理和前提具有任意性质，演绎推理具有同义反复性质。它教导说，演绎法不能给我们有关现实的知识增添任何东西。演绎法只是明确说出了已经隐含在前提中的东西。由于这些前提仅仅是心灵的产物，而不是得自于经验，因而从前提推论出的东西根本无法描述宇宙的状况。逻辑学、数学和其他先验的演绎理论带给我们的，充其量不过是进行科学研究的方便的或顺手的工具。

18 这意味着，作为欧几里得几何学起点的那些公理，说出了有关外部世界的某些东西，对于我们的心灵而言，这些东西的“真实性”肯定不比实验性的自然科学知识差。

19 先验范畴是人类的先天禀赋，这种禀赋使人类得以获得了其特有的一切东西，并使人类区别于所有其他存在物。范畴分析是对人类境况和人在宇宙中的作用的分析。先验范畴是一种力量，这种力量使人类得以创造出和生产出了一切叫作人类文明的东西。

2.关于先验范畴起源的假说

20-21 无论我们如何思考这个问题，有一点是确定无疑的。那就是，既然源自人类心灵逻辑结构的先验范畴使人能够建立一些理论，而实际运用这些理论有助于他在生存斗争中不被打败，有助于达到他想要达到的各种目的，所以这些范畴也就提供了一些有关宇宙现实的信息。

21 理论之不同于历史，在于理论探寻事物之间不变的关系，亦即探寻连续不断的事件的规律性。在把认识论确立为知识理论时，哲学家隐含地假设或明确地说，在人的智力活动中，有某种保持不变的东西，亦即人类心灵的逻辑结构。

3.先验知识

23 先验知识的特征则是，我们无法想象与先验知识相反的真理，无法想象与先验知识相矛盾的事情。先验知识所表达的东西，必然蕴含在有关所讨论的问题的每一个命题里，必然蕴含在我们的一切思维和行动之中。

23 先验范畴是人的精神装备，借助于这种装备，人便能够思考，能够经验，从而能够获得知识。它们的真实性或有效性，不同于后验命题的真实性或有效性，既不能被证明，也不能被反驳，因为它们本身恰恰是使我们能够辨别真实性或有效性与否的工具。

23 我们所知道的，是我们的感官和我们的心灵的性质或结构使我们能够理解的东西。我们看到的现实，并不是现实本身，现实本身也许圆满的上帝才能看到，我们看到的，只是我们的心灵和我们的感官的特性使我们能够看到的现实。激进经验主义和实证主义不愿意承认这一点。

24 不论是什么样的诡辩，都丝毫不会影响行动范畴对于人类学的一切问题、对于人类行动学、对于经济学和对于历史学所起的根本性作用。

4.现实的先验表现

24-25 如果宇宙是混乱的，也就是说，如果各个事件的前后连续和相互联系毫无规律性可言，那么，人就不可能有思维和行动。在这样一个充满无限性偶然性的世界上，什么都不会被理解，而只会有永不停息的千变万化。人就不可能预料任何事情。一切经验就会仅仅是历史性的，即对过去发生的事情的记录。就根本不可能根据过去的事件推知未来发生的事情。所以，人也就不会有行动。他充其量是个消极的旁观者，无法对未来作出任何安排，即便只是对迫在眼前的未来也无法作出任何安排。思维活动所取得的首要而基本的成就，就是察觉出作用于我们感官的各种外部现象之间具有不变的关系。一组事件以一定方式有规律地与另一些事件相关联，这组事件就叫作一个特殊事件，以区别于其他特殊事件。实验知识的起点是认识到，A总是被B跟随着。利用这种知识产生B，或避免B的出现，就叫作行动。行动的首要目标是产生B，或阻止B的发生。

25 无论哲学家对因果关系有何种说法，事实都依然是，人们若不受因果关系的指引，便无法做出任何行动。我们也无法想象，有哪个心灵不知道因果关系。在这个意义上，我们便可以把因果关系称为范畴，或称为思维和行动的先验知识。

25 认识到原因与结果之间的关系，是人在这个世界上确定行动方向的第一步，是人的活动取得成功所必须具备的理智条件。想要为因果关系这一范畴寻找到令人满意的逻辑基础、认识论基础或形而上学基础的一切尝试，都注定要失败。关于因果关系，我们所能说的仅仅是，它不仅对于人类思维来说是先验的，而且对于人类行动来说也是先验的。

26 假如没有规律性，就不可能进行分类，不可能建构语言。所有词语表示的，都是一组一组有规律地联系在一起的感知行为，或这种感知行为之间的有规律的关系。物理学语言也是如此，而实证主义者却要把它提升至科学普适语言的地位。

26-27 假如没有规律性，我们从经验中就什么也学不到。经验主义宣称经验是获取知识的主要工具时，隐含地承认了规律性和因果关系这些原理。经验主义者谈及经验时，其含义是：由于A过去被B跟随着，又由于我们假设，自然事件的相互联系和前后接续是有规律性的，因而我们可以预料，A在未来也将被B跟随着。由此可见，经验在自然事件领域的含义和在人类行动领域的含义，两者之间存在着根本性的差别。

5.归纳法

27 经验主义的困境恰恰在于，它未能令人满意地解释，人们为何能根据观察到的事实推论出有关尚未观察到的事实的某些情况。

27 一切关于宇宙的知识，其先决条件和基础都是人们认识到，可以观察到的事件的前后接续和相互联系是有规律的。假如没有规律性，探求法则就将是徒劳的。归纳推理是从一些前提得出的结论，这些前提总是包含着规律性这一基本命题。

28-29 不过，逻辑实证主义的拥护者们却拒不承认规律性范畴。他们宣称，现代物理学得到的结果与普遍有效的规律学说是不相容的，现代物理学已证明，“学院派哲学”视为必然而不可抗拒的规律性表现出来的那些东西，不过是大量原子事件的产物。他们说，在微观领域，根本就没有什么规律性可言。宏观物理学惯常视为严格的规律性带来的所谓结果，不过是大量纯粹偶然的基本过程导致的结果。宏观物理学中的规律并不是严格的规律，而实际上是统计规律。微观领域的事件会导致在宏观领域产生这样一些事件：它们不同于宏观物理学的统计规律描述的事件，尽管他们承认，产生这种事件的概率很小。但是，他们坚称，人们只要承认这种可能性，也就不会再认为，宇宙中一切事件的前后接续和相互联系是有规律性的。必须抛弃规律性范畴和因果关系范畴，而代之以概率律。

29 在影响我们感官的多种多样令人眼花缭乱的外部刺激中，人类心灵之所以能够把握住自己，能够获得所谓的知识，能够发展自然科学，是因为它认识到，在这些事件的前后接续和相互联系中，有不变的规律性和一致性。

30 如果概率归纳学说的支持者承认，存在着各种微观实体的子团，他们就会认识到，这些实体的运动产生的共同结果，是带来了宏观学说所谓的不允许有例外的规律。他们就不得不承认，我们如今还不知道，为什么子团之间在某些方面是不同的，为何在各种子团成员的相互作用之下，会在宏观领域产生特定的共同结果。他们没有这么做，反而武断认为，单个分子和原子具有选择各种行为方式的能力。从本质上说，他们的学说与原始的万物有灵论没有什么不同。……概率归纳学说的支持者也相信，这些微观实体也可以自由地决定其行为的某些特征，例如其运动的速度和路径。按照他们的哲学，这意味着，这些微观实体与人完全一样，是行动着的存在者。

30-31 但是，即便我们接受这种解释，我们也一定不要忘记，人类行动完全是由个人的生理特征和个人心灵中活动的全部观念决定的。……如果我们不接受这种解释，我们就会沉迷于这样一种形而上学的假设，即：这些分子和原子拥有自由意志，就像最为激进和天真的非决定论认为人具有自由意志那样。（关联邓晓芒《哲学史方法论十四讲》）

32 伯特兰·罗素以及所有其他求助于所谓“统计规律”的实证主义者，在谈论有关人的统计资料时都犯了一个严重错误，那就是，有关人的行动事实的统计资料，不同于有关人的生理事实的统计资料。……在人对事物作出的评价中，从而在人的行动中，根本就不存在自然科学领域中的那种规律性。人的行为受动机的指引，因而与过去打交道的历史学家以及专注于预测未来的企业家，都必须努力“了解”这种行为。

32-33 自然科学之所以可能存在，只是因为外部事件的前后接续具有规律性。当然，人对宇宙结构的了解是有限度的。宇宙中有观察不到的东西，还有一些关系是科学到目前为止无法予以解释的。但意识到这些事实，并没有证明规律性范畴和因果关系范畴是假的。

8.唯物主义哲学的荒谬可笑

38 ……我们要问，从这些努力当中，为什么首先必然会出现资本主义，然后在其发展的随后阶段，会出现socialism呢？难道是物质生产力反思了自己遇到的问题，最终得出结论，现存的生产关系，原本是其自己（即生产力）发展的形式，现在已变成了束缚，因而已不再适应它们（即生产力）发展的现阶段了吗？难道是它们基于这种洞见，决心“冲破”这种束缚，于是采取行动的吗？难道是它们决定要用新的生产关系取代被冲破的生产关系的吗？

38-39 每一种唯物主义的或准唯物主义的形而上学，都必然要把一个没有生命的因素转变成一个类似于人的东西，并认为它有能力思考，作出价值判断，选择目的和运用手段达到选定的目的。也就是必然要把人所特有的行动能力转移给一个非人的实体，隐含地赋予它人的智力和辨别力。谁都无法把人的心灵从对宇宙的分析中剔除出去。凡是企图做到这一点的人，不过是用自己虚构的一个幽灵来代替现实而已。

第二章 知识的行动主义基础

1.人与行动

41 人的特征是行动。人总是致力于改变其环境的某些方面，以便用更加适合于自己的状况取代不那么适合自己的状况。人不同于他所知道的所有其他生物和事物，这种不同在其生命和行为中的全部表现，就是人能行动，因而人可以从我们所谓的行动主义的观点来探究。对人的研究，就其有别于生物学而言，应以研究人的行动始，以研究人的行动终。

41 行动是有目的的行为。行动不仅仅是行为，而且是由价值判断引发的行为，致力于达到一定的目的，并由观念所指引，以判断一定的手段是合适还是不合适。若没有因果关系和目的这些范畴，也就不可能探究人的行动。行动是有意识的行为。行动在不断作出选择。行动是意志，是意志的展现。

2.目的因

43 将人的行动领域与自然科学研究的外部事件领域区分开来的，是目的因范畴。我们不知道，在我们所谓的自然界中，是不是有目的因在起作用。但我们知道，人致力于达到所选定的一定目的。在自然科学中，我们探究各种事件之间不变的关系。研究人的行动时，我们探究行动者现在或过去想要达到的目的，探究他的行动已经带来的或将会带来的结果。

44 相同的外部事件，会在不同的人那里和在不同时间的相同人那里，引发不同的反应。自然科学面对这种“无规律性”是无能为力的。自然科学的研究方法只能对付有规律的事件。而且，在自然科学中，意义、评价和目的等概念是没有立足之地的。

3.价值判断

45 价值判断是人对其环境的各种状况作出的情感反应，在这里，既有外部世界的状况，也有其自己身体的生理状况。……当人相信采取行动会使好的状况取代不好的状况时，人便会行动起来。

4.统一科学的妄想

49 我们也知道，如今齐聚在统一科学这一名称之下的所有时髦学说的鼓吹者，是有其自己的目的的。……他们想要用社会工程取代其同胞的行动，用他们自己的独出心裁的、囊括一切的计划取代所有其他人的计划。他们俨然以ducai者——领袖、元首、沙皇——自居，所有其他人都只不过是任由他们摆布的棋子而已。即便他们把社会称为行动者，行动者也是他们自己。即便他们说应该用有意识的社会行动取代个人主义的无政府状态，那也指的仅仅是他们自己的意识，而不是任何其他人的意识。

5.人类行动科学的两个分支

49 人类行动科学有两个分支，一个是人类行动学，一个是史学。

49 人类行动学是先验的。它的起点是行动这一先验范畴，从这个范畴发展出了它所包含的全部内容。

50 有一些人极为固执地从经验主义角度解释经济学的方法，但即便是这些人也要运用平稳运转的经济（即静态均衡）这样一种假想的架构，尽管绝不可能实现人类事务的这种状况。

51 人类行动科学的另一分支是史学。史学涵盖了涉及人类行动的全部经验，是对人类行动的井井有条的记录，亦即对过去发生的各种人类行动现象的描述。历史描述区别于自然科学描述的地方是，不能用规律性范畴解释前者。

52 每一个经验行动，都是借助于观察者的逻辑的和人类行动学的装备和他的自然科学知识，对所发生的事情的描述。是观察者的态度，通过把新经验添加到自己先前已经积累的经验事实之上，在解释新经验。历史学家的经验与博物学家和物理学家的经验的不同之处是，历史学家探寻某一事件的具有的意义，或该事件对于那些促成该事件发生的人或受其影响的人所具有的意义。

52 人类行动学把人们力求达到的目的的具体内容抽象化了。探究具体目的的是史学。史学探究的主要问题是，行动者对于自己所处的境况赋予了何种意义？他们作出的反应具有何种意义？以及最后，这些反应带来了何种结果？史学的自律，或者说各门历史学科的自律在于，献身于探究意义。

6.人类行动学的逻辑特征

53 人类行动学的每一个定理，都是运用逻辑推理从行动范畴推演出来的，因而具有以先验范畴为起点的逻辑推理提供的、无可置疑的确定性。

7.史学的逻辑特征

54 最广义的历史，是人类经验的总和。历史就是经验，而一切经验都是在历史上发生的。历史也包括自然科学的一切经验。自然科学的特征是，它们用事件前后接续中严格的规律性这一范畴来研究经验材料。最狭义的历史，即人类行动经验的总和，则肯定不涉及这个范畴。这便从认识论上把史学与自然科学区分了开来。

54 史学是人类行动的记录。史学所证实的是，人们在一定观念的激发之下，作出了一定的价值判断，选择了一定的目的，并且为了达到选定的目的采用了一定的手段。而且，史学还研究人们行动的结果，亦即行动所带来的事物状况。

55 史学中最终的给定物是个人。……他“解释”一个事件——一种观念的起源或一种行动的结果——时，总是将它追溯至一个人或一些人的活动。在这里，他所面对的也是使自然科学无法探究人类行动的那个障碍。也就是我们无法知道，一定的外部事件是如何在人们心灵中产生一定的反应，即观念和意志的。

8.情意学方法

57 人类行动科学特有的这种理解，旨在确认这样一个事实，即：人们往往赋予自己的环境状况以特定的意义，会对这种状况作出评价，并会采取一定的手段以维持或达到某种状况，而如果他们不作出有目的的反应，是不会维持或达到这种状况的。

58-59 实际上，人之所以对过去感兴趣，只是想为将来做好准备。自然科学之所以对过去感兴趣，只是想为将来做好准备。自然科学之所以研究经验——经验必然总是过去发生的事情的记录——是因为规律性和因果关系等范畴使这种研究有助于指导技术性的行动，而技术性的行动总是不可避免地旨在为未来作出安排。

60 理解所涉及的并不是人类行动的行动学方面，而是与我们同类的人们所作的价值判断，以及目的和手段的选择。它涉及的不是人类行动学和经济学领域，而是史学领域。……每个人性格的具体内容，是从历史经验中推演出来的。

60 每一次行动都是一次投机，也就是说，关于不确定的未来的一定见解指导着该投机。即便是短期活动，也弥漫着这种不确定性。

第三章 必然性与意志力

1.无限

63 无，这一观念，即某一事物不存在，或某一命题不成立，这对于人类心灵来说是可以想象的。但是，一切绝对地无，亦即绝对地没有任何东西，则超出了人类的理解力。某一事物产生于无，或者说绝对的开始，也超出了人类的理解力。

63 在人类心灵看来，每一事物的发生，都发生于原已存在的事物。新事物的出现，被视为原已存在的事物的演进，亦即逐渐成熟。昨天的整个宇宙，已潜在地包含了今天的整个宇宙。宇宙是无所不包的，是无限的过去与无限的未来的延续，若认为它有起始或有终结，那是无法想象的。

64 一个诚实的人，若非常熟悉当代自然科学的一切成就，那他会直率而毫无保留地承认，自然科学并不知道心灵是什么和心灵如何工作，自然科学的研究方法不适于探究人类行动科学探究的那些问题。

3.统计

64 统计是用数字来描述没有规律的现象。只要现象的前后接续有规律可循，就不需要统计。

65 统计所涉及的是过去，而不是未来。跟其他任何过去的经验一样，统计只是偶尔能对规划未来提供重要帮助，但它说不出任何对于未来直接有效的东西。

66 在自然科学的领域中，人类心灵可以发现各种事件之间不变的关系。而人类行动科学领域的特征则是，除了人类行动学讨论的那些不变的关系外，没有什么不变的关系。自然科学中有（自然）规律和计量。人类行动科学中则没有计量，而且——除了人类行动学外——也没有规律，只有历史，历史中包括了统计。

4.自由意志

67 “意志自由”这个词指的是这样一个事实，即：诱导一个人作出某一决定（或选择）的那些观念，像所有其他观念一样，不是由外在的“事实”“产生”的，也不“反映”实在的情况，更不是由任何可以确定的外在因素“唯一地决定的”，也就是说，我们不能像在所有其他情况下可以把某一结果归于某一原因那样，也把观念归因于外在因素。关于某个人采取的某一行动和作出的某一选择，我们除了说这是他的个性使然之外，别的什么也说不出来。

68 如果一段时间以后他检视自己的过去，他会意识到，无论在什么情况下，他的所作所为，都完全是由他作出那一行动时自己是什么样的人所决定的。至于究竟是他自己（经由回忆）还是客观的观察者，能够清楚地描述出有助于他作出过去决定的所有因素，那倒不重要。

69 没有人能够像自然科学家作预测时那样，信心满满地预测自己和其他人未来的行动。在科学技术方面，人们可以作出准确无误的预测，但我们却没有办法完全了解人的个性。

5.必然性

70 可是，历史学家回顾过去而谈论必然性的时候，并非只是沉溺于聒噪毫无意义的废话。他想要做的，是把某一事件或某一系列事件A看作是产生另一事件B的推动力量，不言自明的条件当然是，没有足够强大的相反因素起作用。如果没有这种反作用力，A必然会产生B，因而可以说结果B是不可避免的。

70 在预测未来事件的时候，除了人类行动科学规律涉及的领域外，谈论必然性，那是在玩弄毫无意义的华丽辞藻，不会给语言增加任何说服力量，而只是证明预言者头脑糊涂。对于各种历史哲学体系所作的语言，只需要说上面这些。马克思宣称，他所作的预言具有“自然规律的不可抗拒性”，这也不过是一种修辞伎俩。

70 政治、社会和经济事件是全民合作带来的结果。虽然每一个人所作贡献的大小迥然不同，但每个人的贡献却是可以计量的，而且总的说来可以被他人的贡献所替代。一个偶然事件可能会把一个人的贡献化为乌有，即便这个人卓越不凡，但该事件只会使历史进程稍稍偏离其本来会遵循的轨道。

70 在极其伟大的智力成就和艺术成就领域，情况就不一样了。……天才在许多方面也受其环境和条件的制约。但是，使他的工作具有特殊光彩的那点东西，却是独一无二的，是别人无法复制的。……如果偶然事件令他殒命，则所有的人都会失去某种无法补偿的东西。

第四章 确定性与不确定性

1.量的确定问题

73 在人类活动领域，任何因素之间都没有不变的关系，因而也就不可能作测量，不可能进行量化。

2.可靠的知识

75-76 在人类行动领域，所有用数字表示的量，涉及的都仅仅是历史，传达的知识都只不过是产生这些知识的特定历史事件。所有一般性的知识，都是从行动这一先验范畴演绎出来的知识，这种知识不仅适用于过去特定的事件，而且适用于所有从人类行动学角度来说相同的过去的事件和未来的事件。严格地说，它涉及的是发生于过去和未来的所有实际行动，传达的是有关实际事物的精确知识。

3.未来的不确定性

76 人类行动学所作的预测，在其适用的范围之内，是绝对可靠的。但是，关于行动的个人具有什么样的价值判断和这些个人将以何种方式决定自己的行动，这些预测则不会告诉我们任何东西。

76-77 人总是受自己无法控制的力量的支配。他为了尽量避免他认为会伤害自己的事物而行动。但他最多只能在有限的范围内做到这一点。他绝对无法预知，他的行动会在多大程度上达到他所追求的目的，也绝对无法预知，如果达到了目的，若回想起来，在他自己或别人看来，他当时的行动是不是许多可能的选择当中最好的一个。

77 虽然自然科学的进步有助于扩大这种被科学所指引的行动的范围，但该范围终究只涉及可能事件的极小部分。而且，即便在这个范围之内，也绝不会有绝对的确定性。所追求的目标，往往会由于人们尚未充分认识的或尚不为人所控制的力量的侵入而落空。

6.经济预测与趋势理论

79-80 这种预测自然只能是“性质上的”，不可能是“数量上的”，因为在所牵涉到的各种因素和结果之间没有恒定不变的关系。经济科学的实际价值，就在于这种受到严格限制的预测能力。那些因为经济学具有先验因素而认为经济系不是科学的人，即各式各样的历史学派和制度学派的学者，从他们自己的认识论原则出发，应当阻止他们对任何特定政策的未来结果作任何判断。他们甚至无法知道过去采取的某一措施带来了什么结果。原因是，过去发生的事情总是许许多多因素共同作用的结果。该措施只不过是导致最终结果的诸多因素中的一个而已。

7.作决策

80-81 人类行动学中所谓的选择，在选择手段的时候，如今称为作决策。使用这个新词旨在使人们注意到，重要的不仅仅是作选择，而且是作出尽可能好的选择。这意味着：在作选择的时候，如果不紧迫的目的妨碍紧迫的目的，就不应该去满足不紧迫的目的。在市场经济中，这是由追逐利润的企业，在生产过程中借助于经济计算这一智力活动最大限度地实现的。在自给自足的封闭的socialism体系中，因为无法进行经济计算，所以有关手段的决策可以说是纯粹的赌博。

8.证实与可反驳性

81 1935年，卡尔·波普尔在《发现的逻辑》一书中指出，事实并不能证实理论；事实只能反驳理论。于是，一种更为正确的表述应该是：一种理论若被经验数据所反驳，就不能成立。因而，经验限制了科学家构建理论的自由。一旦实验证明，一种假说与业已证实经验事实是不相容的，就必须抛弃该假说。

81 很显然，以上论述并不适用于人类行动科学探究的问题。……我们必须一而再再而三地强调，在这个领域内，一切经验都是历史经验，亦即复杂现象的经验。此种经验产生的东西，决不会拥有自然科学中所谓“经验事实”所具有的那种逻辑性。

9.对人类行动学诸命题的考察

82 实证论不仅没有注意到，我们对感官事物的理解易于出错；而且它没有认识到，知觉并非仅仅是感官理解，知觉也是一种由心灵完成的智力活动。

82 实际上，对于人类心灵而言，最为确定无疑的是人类行动这一范畴所凸显的东西。人人都会有这样的意图，即：借助于适当的行为，用一种事态取代另一种事态，若没有人的介入，后者是不会被取代的。哪里有行动，哪里才有人。

第五章 关于经济学的范围与方法的一些常见错误

1.关于研究方法的无稽之谈

85 关于经济学家从事研究活动时使用或应该使用的方法，目前流行的看法被这样一种信念所支配，即：自然科学的方法也适用于研究人类行动。人们往往误把经济史当作经济学，这种习惯也支持了上述无稽之谈。

85 经济学家不是把理论建立在历史研究的基础之上，而是像逻辑学家或数学家那样，把理论建立在理论思考的基础之上。虽然历史学像所有其他科学一样，是经济学家从事研究活动的背景，但他并不直接向历史学习，相反，经济史倒是要借助于经济理论来加以解释。

2.对动机的研究

87-88 从古典经济学的许多后继者的所作所为来看，经济学的任务不是探究实际发生的事情，而仅仅是探究到底是哪些力量以某种并非十分明确的方式导致了实际事情的发生。在他们那里，经济学实际上不是旨在揭示市场价格的形成，而是旨在描述这样一些因素，这些因素与其他因素一起在市场价格形成的过程中发挥了某种并非十分明确的作用。事实上，经济学探究的不是实实在在的人，而是一个幽灵，即“经济人”，一个在本质上不同于真人的人为创造出来的东西。

88 经济人被认为是完全自私自利、无所不知的，一心想要积累更多的财富。但是，无论买者购买东西是出于“自私的”目的，即为了自己享受，还是为了某些其他的目的是“利他的”，……都对市场价格的确定没有任何影响。……消费者之所以购物，是因为他认为，获得他想要的商品，要比留着钱不花或花钱买别的东西，更能使自己得到满足。不论他是不是想要积累财富，他都总是竭力用自己拥有的东西最大限度地用在这样一些目的上，这些目的是他自认为最能使自己得到满足的。

89 人们在行动中力求达到的具体目标是很不一样的，而且是不断变化的。但是，所有行动都无一例外地只受一个动机的驱使，那就是，用更加适合于行动者的状态取代没有采取行动时的状态。

3.理论与实践

90 经济学家无须离开自己的家；不管人们怎么嘲笑，反正他可以像逻辑学家和数学家那样，坐在扶手椅上完成其工作。经济学家有别于其他人之处，不是他有秘传的技巧能探究其他人看不到的某种特殊物质，而是他能够以独特的方式观察事物，能发现其他人注意不到的方面。

4.概念的实体化陷阱

91 清晰思维的最大敌人是实体化倾向，即动不动就把实体及真实的存在赋予头脑中构造出来的东西，亦即动不动就把实体加在概念之上。

91 在人类行动科学中，这种谬误最为明显的例子，是各种冒牌科学使用社会一词的方式。……但是，社会本身既不是一个实体，也不是一种力量，更不是一个行动着的生物体。只有个人在行动。一些个人想要与其他人合作。个人之间的合作便产生了社会这一概念所描述的状况。社会脱离了人们的思想和行动，是不会存在的。社会没有“利益”，也没有任何目的。

91 概念的实体化不仅仅是一种认识论上的谬误，不仅仅会把对知识的追求引入歧途。在所谓社会科学中，它常常服务于某种政治野心，宣称集体本身比个人享有更高的尊严，甚至只将真实的存在赋予集体，否认个人的存在，把个人称为纯粹抽象的观念。

5.论拒斥方法论上的个人主义

93 研究一下行动，我们就会既认识到人的力量，又认识到此种力量的限度。人不是全知全能的，决不会达到全面而持久的满意状态。人所能做的，只不过是采用适当的手段，用不满意程度较小的状态取代不满意程度较大的状态。

94 拒斥方法论上的个人主义意味着，人的行为受某些神秘力量的支配，而这些神秘力量是无法加以分析和描述的。

7.现实与游戏

101 如果把社会合作和文明人所从事的经济活动的本质视为战斗，视为对战斗的模仿，亦即视为比赛，那就从根本上理解错了。在社会合作中，每一个人在追求自身利益的同时，也增进了他人的利益。每一个人在极力改善自身状况的同时，也改善了他人的状况。

103 玩游戏是一种消遣，是消磨闲暇和无聊时光的一种手段。玩游戏需要付出成本，属于消费领域。而做买卖则是增加商品数量从而维持生活和使生活更加舒适的一种手段，而且是唯一的手段。游戏除了给予参与者和观众快乐外，丝毫无助于改善人类的生存境况。把游戏等同于商业活动的成就，那是错误的。

9.相信思想万能

106-107 19世纪的自由主义者主张由多数人实行统治时，并未抱有任何幻想，认为多数人的智力和道德尽善尽美。他们知道，凡是人都会犯错，多数人有可能被不负责任的煽动者鼓吹的错误理论所蒙蔽，支持会带来灾难或毁灭整个文明的政策。但他们也同样知道，没有任何想象得出来的政治方法可以阻止这样的灾难。……要想保护人类事务顺利发展，除了使平庸的大众接受精英的思想外，别无其他方法。而要做到这一点，就必须说服大众。……从长期来看，多数人的思想，不管多么有害，都会被推行。因而，人类的未来取决于精英能否将公众舆论引至正确的方向。

107 近百年来的历史并没有实现这一希望。也许，摆脱君主和贵族zhuanzhi的转变来得太突然了。无论如何，事实是，有一种学说成为了“进步的”政治宣传的基本信条，此种学说认为，普通人在智力和道德上是完善的，因而多数人是不会犯错误的。……人们认为，只要大多数投票人赞成某一方案，就无可辩驳地证明，该方案是行得通的，定会带来所期望的好处。

108 我们这个时代的几乎所有人都坚信，socialism会把人间变为天堂。我们可以把这叫作一厢情愿或相信思想万能。可是，检验真理的标准是，即便没有人愿意承认真理，真理却照样行得通。

10.完美政体的概念

111-112 政府本身不仅不是一种恶，反而是一种最为必要和有益的机构，若没有它，便不可能获得和保持持久的社会合作，文明也不会得到发展和保持。政府是一种手段，用以对付许多人或许是大多数人身上的固有缺陷。……国家也不是一种恶，而是由于人类心灵和人性存在缺陷，而迫切需要警察力量起作用。政府和国家永远不会尽善尽美，因为它们存在的理由是人类有缺陷；它们只能诉诸暴力，即它们想要防止的东西，来达到自己的目的，即消除人类与生俱来的想要施暴的冲动。

112 把施暴的权力委托给某一个人或一群人，是一个权宜之计，也是一把双刃剑。权力对于人，具有太大的诱惑。那些本应保护社会免遭暴力侵害的人们，很容易变为最危险的侵害者。……主要的政治问题是，如何防止警察力量变为实行暴政的力量。这便是一切争取自由的斗争的意义所在。

113 柏拉图在构想其乌托邦时，寄希望于有一小批智力极高且道德无可挑剔的哲学家来处理国事，而无政府主义者则暗示，所有的人都毫无例外地具有极高的智力，而且在道德上是无可挑剔的，殊不知一个人或一群人的短期利益和长期利益是不可兼顾的，任何社会合作制度都无法解决这一两难困境。

113 每一个socialism者在神化国家的时候（如果他是个正统马克思主义者，他会把国家称为社会），在赋予国家无限权力的时候，也就是在神化自己，想用暴力镇压所有与其意见相左的人。

11.行为科学

115-116 自封的行为科学想要用科学方法探究人类行为。行为科学家认为人类行为学和经济学采用的方法是“非科学的”，是“理性主义的”，而加以排斥。另一方面，他们也诋毁历史学，认为历史学沾染了研究文物的恶习，对于改善人类状况毫无实际用处。……这种新科学的代表人物不愿意承认，他们是历史学家，采用的是历史研究的方法。……更加值得注意的是，他们的论著常常提出某一项政策，说是历史告诉我们的，这是一种早已被正统历史学家所摈弃的态度。……对于这些行为研究，应该予以注意的是，它们忽视了历史学一个最为重要的认识论原则，即相关性原则。

116 历史科学的情形则与此不同。它们探究的是人类行为，亦即激发行为的价值判断、用来完成行为的那些手段是否合适，以及行为带来的结果。这些因素的每一个都在一个接着一个的事件中发挥各自的作用。历史学家的主要任务是，尽可能地正确地指出每一因素的作用范围。这种准定量工作，这种确定每一因素相关性的工作，是要求历史科学的独特理解力履行的职能之一。

116-117 历史学家（或就此而言，行为科学家）必须选择一个与人类命运从而也与扩大我们的知识相关联的主题来研究。他不应该把时间浪费在琐事上。

第六章 忽视经济思考带来的另一些结果

3.经济学的研究方法

123 经济学把集体看作是个人之间合作的创造物。人们心中的指导思想是，最好是通过合作或只有通过合作，才能达到所追求的目的，于是人们便彼此联系，相互合作，由此也就产生了所谓的群体或集体，乃至人类社会。

123 集体化或社会化的典型是市场经济，集体行动的根本原则是相互交换服务，亦即“我给予，你也给予”。每个人给予某种东西或提供某种服务，为的是得到别人的某种东西或服务。他放弃自己估价较低的东西，以得到交易时自己更想得到的东西。他之所以进行交换（买卖），是因为他认为，这是他当时所能做的最有利的事情。

124 市场经济不是由一个大师设计出来的；不是先制订出一个乌托邦计划，然后再付诸实施。个人自发行动的目的仅仅是，改善自身的满足状况，从而一步一步地动摇了强制性的身份制的威信。……市场经济本身不是暴力行动——革命——的产物，而是一连串渐进和平转变的产物。

125-126 在市场经济的框架中，情形则完全不同。生产资料的所有者不得不用生产资料来最大限度地满足消费者的需要。如果其他人为消费者服务得更好而使他黯然失色，他就会丧失所有权。在市场经济中，是通过为公众服务来获得和保持所有权的，一旦公众对服务感到不满意，所有权就会丧失。

126 一代又一代的学者，盲目而不加批判地接受了前资本主义时代的法律学说，完全未能看出市场经济的特征，未能看出市场经济内生产资料私人所有权的特征。在他们看来，资本家和企业家似乎是不负责任的ducai者，为了自身的利益而经商，丝毫不顾及他人。他们把利润描绘为黑钱，得自于“剥削”雇员和消费者。他们慷慨激昂地谴责利润，而未能认识到，正是由于必须赚取利润和避免亏损，才迫使“剥削者”尽可能地满足消费者，向消费者提供他们最急需的商品和服务。消费者是至高无上的，因为他们最终决定了生产什么产品，生产多少产品以及生产何种品质的产品。

5.消费者主权

128 人民大众厌恶资本主义制度，把他们自己的行为创造出来的利润污蔑为不公平，这最为令人信服地表明，人民大众的见识肤浅。没收一切私有财产，将其平均分配给所有社会成员，这样的要求只是在完全的农业社会中才有意义。

第七章 一元论在认识论上的根源

130 截至目前，关于身心问题，实验性的自然科学已经告诉我们的仅仅是，在人的思考与行动能力和人的身体状况之间存在着某种关系。我们知道，大脑损伤会严重削弱甚或完全破坏人的脑力，而死亡，即活性组织生理机能的完全解体，必然会消除别人的心灵所能注意到的那些心灵活动。但是，我们对在活人身体内部产生思想与观念的过程却一无所知。

132 人的心灵在探求知识时之所以要求助于哲学或神学，正是因为它想要解释自然科学无法解答的问题。哲学探究的事物超出了人的心灵的逻辑结构使人能够仰仗自然科学的成就作出推论的范围。

3.自然科学的情况

134 经由波普修正的可证实性这一实证主义原则，作为自然科学的认识论原则，是无懈可击的。但是，若把它应用于自然科学提供不了任何信息的那些事情，它就毫无意义了。

134-135 宗教的或形而上学的信条，只要不与任何先验的和经验的可靠学说相矛盾，就没有必要借助于实证主义和任何其他学说来加以谴责。

4.人类行动科学的情况

135 实证主义的基本论点是，自然科学的实验方法是能够用于探求知识的唯一方法。……“统一科学”将解决所有相关问题，并将开创一个“社会工程”的时代，在这个时代，一切人类事务都将像现代技术供应电流那样得到令人满意的解决。

第八章 实证主义与西方文明的危机

1.对宇宙的误解

140-141 就我们所知，关于宇宙的基本事实是，宇宙分为两个部分。……对于人来说，它们的区别是不容争辩的。或许由于我们的心灵能力有欠缺，只能察觉一部分是心灵，一部分是物体，而无法认识到它们在本质上是同质的。但是，毫无疑问，关于“统一科学”的空谈终究不能把一元论所具有的形而上学性质转变为经验知识的无懈可击的定理。

2.对人类境况的误解

141-142 人类之所以能提升至禽兽水平以上，并摆脱生物学上的恐怖竞争，从根本上说，是因为发现了分工合作这一能够提高生产力的原则，这是一项具有生成意义的伟大宇宙原则。人类的努力过去成功丰富，今后会更加丰富，其原因是资本货物的不断积累，没有资本货物的积累，技术创新实际上就不会得到利用。在不使用一般交换媒介即货币的环境中，绝不可能有技术上的换算和计算。现代的工业化，即对自然科学的实际利用，是以市场经济的运作为前提的。

142 所谓经济进步，是三个进步群体或阶级的活动共同作用的结果。一个是储蓄者群体，另一个是科学家—发明家群体，还有一个是企业家群体。在市场经济中，这三个群体只要不收到不思进取的从事日常工作的大众和大众所支持的公共政策的阻碍，他们的活动就会带来上述结果。

3.科学崇拜

144 在jiquan制度下，一群指挥者假借社会这一虚构的实体，来决定所有的人的命运。这种制度通过全面控制每一个人的行为，取消了个人自由，而建立该制度的计划，却被宣称为是对科学的崇拜，这真让人啼笑皆非。

145 规划他人的行动，意味着阻止他人为自己作规划，意味着剥夺他人作为人的基本特征，意味着奴役他人。我们的文明面临的巨大危机，就是这种制订全面计划的热情所带来的后果。

4.jiquan主义所得到的方法论上的支持

145-148 对马克思主义的批判。

5.后果

148 关于当代的意识形态状况，突出的事实是，最为流行的政治学说都鼓吹jiquan主义，也就是完全取消个人的选择自由和行动自由。同样值得注意的是，最为顽固地倡导这种强求一致的制度的人，都称自己为科学家、逻辑学家和哲学家。

149 若逻辑实证主义的经验论原则指的仅仅是自然科学的方法，那便没有任何人对它的主张提出质疑。若它拒斥人的行动科学的认识论原则，那它就不仅是完全错了，而且还是在有意识地破坏西方文明的思想基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