遗忘是多么幸福的残忍
可这不仅仅是作为对待阿尔兹海默的方式。 而是对待亲人的方式。 没有一个人是生来就是这样的。他的性格极端,他的做事方式你不能理解,只是因为,他经历了你不曾经历的苦痛; 他在面对老去,面对疾病时的痛苦,如果你不曾理解,也只是站在对岸,看着你的亲人独自对抗两端。
遗忘是好幸福的残忍。我不想让残酷显得如此幸福。
——吴青峰《阿兹海默》
吴青峰的阿兹海默说,遗忘是好幸福的残忍。
幸福是指,遗忘的是恨的人,是失去的人,是遗憾,甚至是死亡。
当死亡来临的时候,因为已经已经遗忘了,所以不曾恐惧。
可这是一件残忍的事情。
米兰昆德拉说,
我们称之为生命中的那无可回避的溃败,在它面前,我们唯一能够做的就是理解它。
在疾病降临到父母身上的时候,不接受的这件事的,不止是父母本人,还有我们自己。
我们出生的时候,父母就已经在了。所以我们会认为,父母是一直会在的,就像黑暗过后,太阳永远会从东方升起。
王德峰教授说,直到父母去世后,他才懂得“缘起性空”是什么意思。
缘起萍聚,缘散萍飘。
因为父母是山,是天地,所以不曾预想过,父母如果不在会是什么样的场景。
所以疾病来临的时候,父亲在对抗疾病,而孩子在对抗父亲,对抗那个生病的父亲。
会嫌弃他麻烦,会嫌弃生了病需要被照顾的他,更嫌弃和无法接受的是,那个对着疾病无能为力的自己。
可是,在独身对抗疾病的是父亲,他还要顾虑对抗自己的孩子。
所以一开始是隐瞒,他宁愿独身对抗,也不愿成为孩子的拖累。
直到疾病已经把他击垮。
德里达说:当人们写作的时候,总是在请求原谅。
虽然在我这个阶段,写作是在请求救赎。
作者帮患了阿尔兹海默的父亲记录他的过去,也是以这样一种方式,保存住了父亲的记忆。
也是在请求父亲的原谅,请求原谅那个不曾理解过他所处环境的自己。
从他的角度去理解父亲所处的环境,他可以理解当终生不再想离开家的父亲不认得自己的家后的那种恐惧感。
他在家,但是他想回家,因为这里让他没有安全感,没有熟悉感。
每天醒来的时候,又是需要和所有的物件一一熟悉的时候;每天清晨醒来,他都要面对,进进出出自己房间的,自己不认识的人;
而晚上入睡的时候,他要接受明天起来,这一切自己都已经不认识的恐惧;
没有一个可以安定熟悉的环境。他生活在巨大的恐惧中。
这一切后来变成了几个小时,甚至是几分钟。
可怕的事,他的逻辑还在,只是他无法理解自己是在哪里,自己周围的是谁。
父亲:不要当我的女儿,不要当我的爱人
我记得朱瑾是扶桑,我记得微笑是友善。
可是我不记得你。不要当我的女儿,不要当我的爱人。
当时听到这首歌的时候,只觉得很撕裂,很疯狂。
囫囵吞枣看完流浪的国王后,才知道歌词是多么残忍。
我的女儿和爱人已经不在这里,你们是谁,不要假装成为他们,你们不是他们,不要让我承认,你们是他们。
我的家不在这里,是有人偷了放在这里。
我的父母已经去世了吗?我一直在祈祷这不是真的。
阿尔兹海默剥夺了父亲的记忆,在这个他生活的世界,他已经成为一个剥离者。
他不止是一个局外人,他是一个随时生活在不确定的陌生环境中的,心里只有恐惧的人。
后来甚至连自己是谁都不认识。镜子里的人是谁,我又是谁。
逻辑还在,可记忆已经不在。这大概是上帝能给人类的极大的处罚之一。
孩子:父亲还在,但他已经不在
父亲记忆消逝的过程,也是对孩子作为儿子身份的剥离。
死亡是在一瞬间,人生已经没有了归途。阿尔兹海默则是慢性死亡,一点点地折磨他,让他明白,自己的父亲已经逐渐远去。
当自己的父亲问出,你是谁的那一刻。他已经失去了自己的父亲。
生活不止是对父亲,家庭,职业的三者平衡,还要缓慢接受自己的父亲已经不在的这一个事实。
我一直在忽略金钱的因素。
当家里的人要工作,没有空照顾生病的父亲;或者金钱不足以给父亲提供更好的照顾的时候,
对疾病的无可奈何更会变成对自己的痛恨。
而这也很容易变成,对生病的父亲的对抗,演变为对照顾父亲的不耐烦。
可作者也庆幸,自己是在一点一滴地接受父亲离去的这个事实。
他已经不在了,可他还在。
作者是乐观的,他的文章是温馨的。他以一种温馨的方式去理解阿尔兹海默,也是在理解老年和疾病。
当自己的父母年迈、疾病、面临死亡的时候,我们应该怎样去面对,这也是作者在告诉我们的。
如何面对年迈,疾病和死亡,则是父母在年迈时,再一次教给孩子的一课。
但在我这个阶段,连想象父母会生病这件事都做不到。
而阿尔兹海默患者对现实和幻境的巨大抽离,生活在另一个世界中,无法理解在此岸发生的一切。不也是我一直想表达的,巨大的空洞的主题?
阿尔兹海默症的患者是生活在另一个和此岸不通的世界。
我和他们,又何尝不是,随时生活在对岸?
亲人的理解,是此岸的救赎
年老,死亡和疾病都是我们不曾学习过的主题。
我理解的作者想说的,不止是关于阿尔兹海默症。还包括我们怎样去面对亲人的病痛。
在知道疾病到来的时候,孩子在对抗生病的父亲,不管是出于金钱抑或是耐心;
因为无法接受自己的天倒下了,无法接受自己作为儿子身份的剥离,无法接受对待病痛的无能为力,我们选择对抗;
而父亲在大海的中间,一头是疾病,一头是在对抗的子女。
所以作者去理解父亲的经历,因为知道了父亲在战乱后的回家路,能体会到回家是他一生中最大的渴望;他才能理解了为什么明明在家中,却一直喊着要回家的父亲;能明白“没有回家”这件事,对他来说是多大的恐惧;
因为理解了父亲在战争中的被命令,才会知道父亲对命令式的话语为什么那么抗拒;
可这不仅仅是作为对待阿尔兹海默的方式。
而是对待老去的,生病的亲人,甚至是性格有极端的人的方式。
没有一个人是生来就是这样的。他的性格极端,他的做事方式你不能理解,你们的三观不合,只是因为,他经历了你不曾经历的苦痛;
他在面对老去,面对疾病时的痛苦,如果你不曾理解,也只是站在对岸,看着你的亲人,独自一人在对抗两端。
理解他们,在他们被过去的世界羁绊,已经无法抽离的时候,去接住他的世界,按照他所处在的世界的方式去处理事情,这才是我理解的作者想表达的东西。
可能也是以后,能成为此岸救赎的一个方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