当代德育的矛盾与冲突

最初我对儿童德育这个主题并不感兴趣，尤其作者的田园调查对象是幼儿园。我女儿今年已经八岁，我以为这本书更适合低幼的家长。但一开始读我就知道自己错了，这是一本不受年龄限制的书。作者深入观察并剖析了在今天这个物质、功利、充满矛盾和焦虑的现代社会中，家长和教师如何看待德育，如何合作对孩子进行引导和管教，孩子又是如何回应并塑造自我意识和品德的。

看介绍这是作者的人类学博士毕业论文，与市面上的学术类育儿书相比，有以下三个特点：1、具有跨学科视野，在儿童发展研究方面将人类学和心理学联结在一起；2、作者扎根于本土文化，但使用西方文化的视角和语言来观察并书写国内独特的育儿文化；3、作者不像一般研究者高高在上，而是更关注儿童的视角，也更重视儿童自身的力量。

德育为何重要？

道德修养自古以来就是中国学习与教育传统的终极目标。中文的道德一般包含了两重含义：生万物之“道”与育万物之“德”。

孟子认为，每个人都有四种基本道德感：侧隐之心、羞恶之心、辞让之心、是非之心。此外，他认为道德教育至关重要，是建设理想社会的关键途径：“凡有四端于我者，知皆扩而充之矣，若火之始然，泉之始达。苟能充之，足以保四海；苟不充之，不足以事父母。”（《孟子・公孙丑上》）

到了现代谈到教育，人们常说“十年树木，百年树人”和“先做人，后做事”。 因为幼儿时期的培养对塑造孩子的性格、人格、思维和行为方式至关重要，所以培养幼儿的道德不仅关系到孩子们自身的前途，也关系到社会和民族的未来。

用我女儿班主任的话说就是“孩子们不可能个个考清北，但能成长为高素质，给周围人带来幸福的人。”

矛盾与冲突

据作者观察，中国育儿者目前陷入了两难境地，他们对孩子未来的成就怀有非凡的教育期望，同时又对此无比焦虑。

一方面，当下的激烈竞争，强化了中国自古以来根深蒂固、重视教育成就的文化价值，让家长们不惜下血本鸡娃。但持续内卷和物质功利主义的价值取向又让家长和孩子不堪重负。

前段时间好几个不同年龄段的孩子甚至成人不堪重负跳楼的新闻，相信大家都看到了，这实在让人痛心。于是，在竞争激烈的教育环境和充满不确定性的社会中，儿童心理压力激增成了父母极为关注的问题。中国城市中越来越多的中产家长，在追求学业成绩的极端压力和竞争中，开始佛系躺平，主张培养善于交际、有爱心、心理健康的孩子。

另一方面，铺天盖地的社会负面新闻让家长和教育工作者们忧心忡忡，照料者与教育工作者面对的关键挑战是：在这个被看作是自私且冷漠的世界当中，人们应该教育自己的子女对他人友善、关爱、共情吗？

这导致了家长与老师们一面主张培养情感敏锐度，将同理心和共情导向需要帮助的人。一面为了避免欺骗必须提高警惕，进而抑制同理心。育儿者鼓励小孩子们在自己熟悉的小环境互相关爱，帮助有困难和需要的同学；但同时又强调校园之外的陌生社会充满危险与先进，需要孩子们谨言慎行。教育的不一致性让孩子必须在这两种矛盾间不断试探理清边界。

这种矛盾日常生活中比比皆是，拿我自己的经验举几个例子。

大家都知道坐电梯和搭乘交通工具时应该“先下后上，排队有序”吧，平时我们也是这样教育孩子的。但实际情况往往是我们等人出来的时候，后面的人就一拥而上，有时候排在前面反而挤不上电梯，这在赶时间的时候尤其恼火。包括书中提到的“闯红灯”现象，真实情况是，总有人不守规矩，这和我们对孩子的教育无疑产生了冲突。到底应该“效率优先”还是“秩序优先”？

还有就是我一直烦恼的孩子接送问题。我家离学校距离挺近，可以步行到达，大概要花二十分钟。加上从一年级起身边就有好几个孩子开始独自上下学，我一直在想是不是应该放手，培养孩子独立自主的能力。毕竟教育的最终目的是让孩子成长成自立的人，能享受自己的生活，也能为他们自己和社会负责。

但理论归理论，实际情况是因为拐骗孩子，交通肇事的阴间新闻看得太多，胆小如我，连让孩子自己下楼去拿快递都不敢。毕竟只有一个，沉没成本太高。所以并不是孩子不具备独立能力，而是我这个家长不敢放手。但这是我个人的问题吗？

道德教育的方方面面

除了这些普遍存在的德育困境外，作者还深入探讨了1、儿童生活中所有权和公平概念；2、家长教师所倡导的平等主义分享理念与儿童策略性分享实践之间的张力；3、通过分析“管教”这个象征中国式育儿的文化概念，梳理了儿童与成人在家庭和学校中的日常互动；4、强调儿童具有主观能动性，他们对于伤害与关怀、合作公正持有先验假设，这正是他们能够习得社会道德规范的原因。道德并不是被教出来的，

书中所举案例生动有趣，几乎就发生在我们身边。我还拿里面的例子去问女儿，得到了有趣又意想不到的答案。每个主题都值得进一步谈论，要写的话估计万把字收不住，这里就不展开了。

我特别喜欢作者用中国传统隐喻来类比教育：培养孩子就像是培育一棵树苗。你能够通过给树苗施肥、修剪杂枝、清理杂草来帮助它一一但是真正实现生长的是树苗本身，而不是你。国外也有类似的育儿理念，比如《园丁与木匠》。

总的来说，这是一本引发思考和自省的书。最后用书中的一段话来给自己和身边重视教育的家长们打打气，尽管不完美，但我们尽力了。

“受过良好教育的父母会批判性地接受流行的育儿建议，有意识地将这些不同的知识线索与他们自己的育儿实践进行比较。这样的知识循环、评估和应用过程正处于中国教育向关注儿童内在主体性转向的宏观转型之中，这是中国新兴中产阶层中出现的一种新趋势（Kuan，2011，2012）。”