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如果说美是我小说的叙事动力,那么爱则是我小说的母题”

【须叔试读】

在我的印象里,科幻作家杨晚晴是一位兼具人文关怀与技术思辨、同时在工作和家庭之外时间管理良好、十分高产的80后作者。
正如作者杨晚晴在序言所述,“如果说美是我小说的叙事动力,那么爱则是我小说的母题”,这本收录十一篇的小说集,也充满了人类之美与人类之爱。
我将其分为“人文情感”六篇与“意识上传”五篇,简单整理如下(引用部分是序言中作者的概括):
“人文情感”的六篇是——
《爱在天崩地裂时》,“美是少年的心魔与成年的救赎”,爱是男女情与逝者情;
《麦浪》,“美是食物与故乡”,爱是男女情与故土情;
《勿忘我》,“美是记忆和宇宙”,爱是父女亲情与故土情;
《折纸》,美是几何与真理,爱是父子亲情与悔过;
《未选择的路》,美是选择与理想,爱是父子亲情与对科幻的爱;
《妈妈,我收集了十颗头骨》,美是宇宙、诗意、愤怒,爱是悲伤、妥协、尊重。
“意识上传”的五篇是——
《蜂鸟停在忍冬花上》,美是不可复制的生与思,爱是母女亲情与生的渴望;
《汉尼拔与斯宾诺莎》,美是实现人的内在自由,爱是斯宾诺莎的至善(对神的理智的爱);
《玩偶之家》,“美是毁灭又拯救了一个家庭的亲情”,爱是从自私出发得到的利他结果;
《归来之人》,美是战争杀戮中残存的人性,爱是在博爱与差序之间选择了发于私心的权重选择;
《驯养人类》,美是为了适应宇宙的文明进化,爱是为了回归家园的人性归来。
这之中,我最关注的是“意识上传”的五篇。杨晚晴在2019年获得银河奖新人奖之后的采访曾说,“意识上传才是我们走向太空时代的重大契机”,我相信这一观点启发了包括我在内的一部分人,有的已经成书出版、例如去年邓思渊的《触摸星辰》。
本书以科幻内容而言,我给出的评价是7分,最大的遗憾是没能看到意识上传与走向太空的关联性,在涉及到的作品中仅仅是作为一种不得已的救济、而非发展的必然。其中对于意识上传的看法,与郝景芳2017年出版的科幻科普中短篇集《人之彼岸》的观念十分接近:“我担心人类越来越不重视自身的情感化特征,将自己的一切都划归到数字世界,将自己彻底数字化,用数字生活代表一切。”
《人之彼岸》与《归来之人》这两本的标题与文意,恰好组合成了当代科幻的缩影——眺望彼岸,然后归来、回到人文主义温暖的怀抱之中。这种回归也许会带来温暖人心的作品,但我认为,这种回归在束缚当代科幻的发展;这种人文主义束缚不止出现在中文科幻,在我的浅薄了解当中,世界科幻都罕有突破。
借用Heavenduke在《科幻现实,科幻主义》中的一段有力批判(原文并非指向人文主义,在我看来这是“瓦解”可以有的指向):
当代的科幻(不论中外)正在逐渐丧失古早作品中那种灵动的生命力和深邃的洞察力,正在从挑战者变成权威,成为受人供奉的偶像。很多人追求科幻、乃至创作科幻的行为,仍然受偶像崇拜和权威崇拜的驱动,而这些恰恰是违背了作为科幻的基石的科学精神的。
在我看来,作为哲学的一部分,科学讲求的是实证、质疑和探究,而科学幻想则是在保留了这种精神的同时,以文学的可塑性,去瓦解一切业已存在的事物(甚至也包括科学成果本身),在废墟上进行重建。它存在的意义不是让人去相信什么,而是让人拥有质疑的能力。在这一点上,科幻的写作和论文的写作其实也没那么不同。
这是我自己写作的信条。带着质疑的心态,让一切坚固的事物都烟消云散,在虚无中重新寻找意义,创造意义。以这种角度审视我们的世界,审视我们的科幻,科幻领域的那些惯常讨论的问题,也许就都不是问题了。
在2010年卡里·沃尔夫《什么是后人类主义?》中引述了福柯《词与物》的最后一段话:“人是近期的发明,并且正接近其终点……人将被抹去,如同大海边沙地上的一张脸。”科幻创作在人文主义之中循环,这是20世纪就出现的现象,即使是后来的赛博朋克,也只是在设想的赛博格环境中擎起人文主义的大旗。西马批判赛博朋克是“一种顺势疗法,而不是对抗手段”,我还想提出另一种批判:赛博朋克实质是后人类时代的右翼思想。
陈舒劼在《“长老的二向箔”与马克思的“幽灵”——新世纪以来中国科幻小说的社会形态想象》中提到的观点,我认为很可能指出了科幻的关键下一步的方向:
科学的技术形态日新月异,但若马克思的“人的本质是一切社会关系的总和”依然是不刊之论,那么科幻叙事就应该保持思想的紧张和批判的锐气,保持科技细节建构之上的对未来社会形态的好奇。
回到马克思主义的路径上,寻找科幻小说想象未来社会形态的可能,是未来的科幻文学所应承担的责任。
理解并表述这个属于科技的时代,文学就必须思考包括社会形态在内的重大主题。马克思主义其实一直在提醒科幻文学:虚拟数字技术、生物基因技术、空间应用技术正在全面改造日常生活,未来社会形态的想象还有多大的空间和能量?还能在多大程度上撬动资本主义政治、经济体系的结构,撕开一个想象的突围缺口,提供某种元气淋漓的批判激情?
21世纪的技术爆发、随之涌现的社会现象、以及更多的历史沉淀带来的哲学思考和方法论,这都给了科幻巨大的探索空间。相比研究者们需要谨慎地思考,我更期待科幻作者们可以用更先进的思想装备自身,再去大胆地探究人之彼岸,从中告诉世界更多人类文明可能会产生的新现象、新经济、新结构、新思想、新文化、新道德。
PS:
序言中提到了两篇在本书没有收录的作品,一篇是《墓志铭》、“美是对生的眷恋”,另一篇是《墓碑》、“用黑暗来突显爱微眇的光芒”,不知道是否是其中某两篇暂定的标题?