半日訪書

雨一直下不停。雖然暑氣都消。卻也不方便四處遊逛。最好的消遣方式要麼高臥旅舍之中。要麼尋一家書店消磨時光。今天倒好。半日空閒。拜訪城中兩家書店。

前一陣子聽說新山書屋在此地開了新店。規模比老館要大。於是先到此地。因為緊鄰“東郊記憶”的緣故。很多店家都走工廠廠房高大空間的路數。新山新店似亦如此。祗不過堆疊迴繞。在空曠內部往上延展。一層是吃喝所在。隨木梯往上是看不到書店的。祗見梯子在空中蜿蜒。待上到一平臺後。才發現書店的部分。

選書中規中矩。無功無過。偶然在架上找到一冊二〇〇九年山東畫報出版社的精裝《紅氣球的旅行》。是朱天文在大陸比較早的系列作品集之一種。當年買過《淡江記》《荒人手記》和《黃金盟誓之書》。其餘兩部因為多和電影相關。便沒有捧歸。如今見到。不忍棄之。

以前寫過一篇札記：“我幾乎把朱家姐妹當成一個整體來看待。最早買的書是山東畫報出版社的《黃金盟誓之書》。其實主要目的是衝著裡面插印有好些幅胡蘭成的墨跡。還有她寫胡蘭成的一組文章也實在好。遣詞造句布局謀篇都像是從胡氏手裏訓練化身而來。可以稱得上衣鉢傳人。

自此開始慢慢地買朱氏一門的書。後來讀過一冊《荒人手記》。國內出的毛邊本。一頁一頁邊裁邊讀越讀越驚心動魄。盡管寫的是同性戀的故事。我卻震撼於書裏眾人各自所臨的孤絕之境。觀堂有首《浣溪沙》。境界彷彿似之：天末彤雲黯四垂。失行孤雁逆風飛。江湖寥落爾安歸。

今天收到一冊臺灣印刻版的《三十三年夢》。可算她的某種回憶錄。夏天裏在一家書店翻讀過幾次。初讀時覺得瑣細。仿佛連文辭也跟著不考究起來。店裡店外轉了一圈再拿起來看。覺得比第一回上手多了些意思。心想這可怎麼好。豈不是和錄取范進的周學臺老大人一個模樣了。

這書是寫朱天心三十多年來進出京都的旅程。當然若只是游記肯定不行。瑣碎的行程回顧中填充滿溢的是足夠份量的對人世對文學對情志的感懷。且不論結構是否松散無依。無依的好處在於幾乎可以從任何一頁進入文字。去看她涓滴意念匯成的大河滿滿。上一部能讓我隨便從哪頁讀起的書是《紅樓夢》。”

應該說在她那一代作家裡。朱天文的文字呈現出的面目是最札實而綿密。用義山的詩來形容。是“從容細把真無奈。已落猶開未放愁”一般的矜持和莊嚴。《紅氣球的旅行》第一輯借舊照片舊海報寫那些臺灣電影的舊事。若即若離。風味絕佳。

買得書來。雨仍未止。祗好再喝一壺茉莉紅茶。這樣的亂搭從未試過。今天入口。茉莉花香和紅茶的甜甘似也並不衝突。

天將近暮。想著還要幫朋友去另一家書店取書。於是冒雨而行。去華西壩上的讀本屋。華西壩是陳寅恪錢賓四諸公講過學的地方。雖然早已無舊日模樣。然心內想到這些舊事。還是有所念憶。

陳公《寒柳堂詩》中專有一詩名《華西壩》。寫戰後種種亂象。慨嘆遙深：“淺草平場廣陌通。小渠高柳思無窮。雷奔乍過浮香霧。電笑微聞送晚風。酒困不妨胡舞亂。花嬌彌覺漢妝濃。誰知萬國同歡地。卻在山河破碎中。”如今的情形和當年自有不同。然在學校之內來看。“媚外”這一點還依然異曲同工。奈何奈何。

讀本屋書店所在的街道叫小天竺街。很有點文藝氣息。在這樣的地方似乎就該有一家好一點的書店。讀本屋應該可以配得上這樣的街道名字。尤其值得稱道的是這是一家新書折扣店。比如三聯精選。海豚書館這一類的叢書。本來定價才十來塊。竟然還要打四折。簡直便宜得不像話。選了幾本小書外加一盒大十六開的冬心冊頁。祗收了我不到五十塊錢。真是有點替店主人心疼。大學的師生倘還有願讀書愛讀書者。此地可以久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