异己的本南丹蒂

非常有意思的微观史作品。 我自己理解本南丹蒂(即夜间的战斗者，慈善的行者)本身是农业崇拜的产物，农民希望通过本南丹蒂与巫师在四季斋期战斗并取胜来保证农业丰收，本质上和巫教有所类似，在萨满教中也有类似于本南丹蒂的产物: 灵魂脱离身体化为一团雾气，骑着野兔一类的野生动物到野外聚会与战斗，守护农业的风调雨顺。 但恰恰是因为和巫教具有相似性，本南丹蒂需要加强与基督教的联系来保证自身的安全: 他们坚称信仰上帝，他们是上帝的仆人，由天使带领，因为天生的胎膜于是在二十岁时必将履行责任代替上帝与巫师战斗。 然而这一套说辞在宗教审判所看来不予采纳，因为宗教审判所从一开始就已经把与巫师战斗的本南丹蒂划到了巫师的阵营，所以的审判与说教只不过是重复着对本南丹蒂的折磨，直到他们开始怀疑起自己的身份，直到他们自己开始承认"我就是巫师，我与巫师一样施咒解咒并以此欺诈百姓"。换言之，宗教审判所在做的是让本南丹蒂们将自己同化成巫师，以此来证明宗教审判所的威严与正确。

阅读过程中联想到了福柯的《疯癫与文明》，在猎巫盛行的十六十七世纪被判定为巫师如同被判定为疯人一样，本质上是"异己感"在作祟。生来具有胎膜的人被当做本南丹蒂然后进一步被当做巫师，号称夜间拿着茴香杆用灵魂与巫师战斗的人被当做恶魔的信徒，宗教审判所无法理解本南丹蒂的存在和他们与大众的不同，也无法从圣经中找到绝对的依据证明他们的合理性，于是宗教审判所讲本南丹蒂们推向异端，推向魔鬼的阵营，一如当初人们将不愿意从事劳动的人视为神志失常，将被转移到麻风病所的疯人视为不祥。

宗教审判所外普通邻里对于本南丹蒂的态度也很有意思，因为不少本南丹蒂的审判案件最初是由同乡的农民举报的，举报的原因也很简单: 有的是受过本南丹蒂帮助，但在猎巫环境影响下天然认为他们也是巫师，就算帮过自己，现在隐瞒他们的存在以后可能也会危害到自己，所以不如举报; 有的是向本南丹蒂求助，但是支付不起相应的报酬于是被本南丹蒂拒绝， 然后怀恨在心决定以"教徒的纯洁与安全"的名义举报这些本南丹蒂实施自己的抱负。说实话在我看来第一种举报的原因更为可怕，因为仅是出于"异己感"，仅是因为你与我们不同。

读书过程中印象最深的一段话来自这场本南丹蒂审判运动的结尾，一个地区里不少人承认自己是本南丹蒂但是审判却很难再进行下去了。

" '出于某些我所不了解的原因，对于这些对基督信仰造成巨大破坏、对可怜的人造成伤害的人，审讯却不再继续下去了'。其实很明显，他的抱怨不会再有人感兴趣了。"

风潮过去了，没有人再感兴趣了，那么下一个本南丹蒂式的异己者，又会是谁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