皇权、官僚与士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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从西汉到隋唐,察举制度的变迁与“皇权、官僚—士族”的博弈达到了一定程度的正相关。
察举制最初以举荐为核心,总体上来说,是一种自下而上的推荐制度,秦祚太短姑且不论,西汉文武之际,长安的朝廷如何治理广袤的疆土?从事实上来看,察举制所表现出来的,是一种依靠地方的自治能量维系对大一统天下的治理,朝廷里的官员来自地方的推荐,那么也就意味着他的权力基础是来自他所出身的地方的,即使名义上做了朝廷的官员,实质上依然是地方在朝廷的代言人,俨然汉代版的驻京办工作人员。
既然是地方推荐,那么谁掌握了这个推荐的资格,就非常关键。名义上的“以德举人”和“以能举人”,在模糊的评价标准,日益扩展地方士族的解释空间,使得获举的人,成为地方士族的代言人,这与前述并不矛盾,谁能掌握地方的自治能量是不言自明的。
这一趋势发展下来,很自然地走向了“皇权日益衰弱而士族不断崛起”的取祸之道,某某家族世代公卿层出不穷,国家名器成了私相授受的玩物。
皇帝显然不想这样,但非不为也,实不能耳。皇权-官僚政治的起步时代,无论是生产力水平还是制度设计的成熟度,能否实现对广袤领域自上而下的辐射,仍然是存疑的,这就不得不部分地延续先秦时代的中央-地方权力格局。虽然放眼更广阔的历史时空里,皇权/中央对地方的掌控力是日益加强的,但在这个特定年代里出现了历史的螺旋式反复。
最终伴随着汉朝结束而出现的,是为士族代言的曹魏政权以及随之而来的士族政权——晋。
这时候问题出现了。
士族在对皇权的挤压中战胜了皇权,但最终却成为了皇权,当司马家“一国军政尽在我手”之后,也无可避免地成为了原本站位的反面。
魏晋之际的皇权,也曾试图抛去士族的底色,重新开放官僚政治的权力来源,但最终无法在士族政治的鼎盛时期撼动一座坚固的大厦。九品中正的选官制度因“上品无寒门”的阶层固化而臭名昭著,但仔细分析它的制度缘起却吊诡地发现是它最终结果的反面,九品中正的制度设计本身,就是把察举制下“举荐”的角色,由地方势力收归朝廷所有,但问题出在了四百年的盘根错节,朝廷本身就渗入了大量地方的“代言人”们,更何况魏晋朝廷的根基就在士族。所以魏晋的政治走向,最终走到了“王与马,共天下”的政治奇景中,纵然北府兵的下层军官提剑入建康,也难以扭转士族政治的庞大惯性,累世公卿的世家子弟们,放浪形骸、优游岁月,但行政的需要却不会因为血缘的维系而自然解决,所以宋齐梁陈的小朝廷在秦淮河畔走进了历史。
任何温文尔雅的变革,都无法消灭盘踞在庙堂之上几百年的这颗毒瘤,最终的彻底解决,只能忍痛交给了从草原南下的刀锋。与南渡衣冠建立的南朝不同,北方的胡人政权虽然实现汉化,他们的皇权却是在刀山血海杀出来的,留在江北的旧日士族,只能依附而不能干预皇权,现实的官僚行政体制得以突破士族的藩篱而建立。
当建康城里的陈叔宝在夜夜笙歌中被踏破城门时,鲜卑后裔的普六茹坚成为了新的大一统皇帝,在暴烈的战火中烧尽了士族政治的根基。
“太宗皇帝真长策,赚得英雄尽白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