名可名,非常名
如何成为三文鱼?这个问题提出的颇为匪夷所思,毕竟对于三文鱼而言自然无需成为,而对于三文鱼以外的物种而言,也无法成为三文鱼。但是一本以民族志为研究方法的人类学作品却偏偏以此为题,也因此读者自然会提出这个问题。事实上,我们语境中所谈到的三文鱼并不是一个纯粹生物学意义上的概念。这也意味着,三文鱼形成的过程中,人类社会与之产生了丰富的互动。三文鱼,它是一个商品概念,一个政治概念,一个经济概念。我们需要可以成为三文鱼,需要在人类和鱼的互动中成就三文鱼。本书正是基于此,聚焦于相似背景下的差异化三文鱼养殖,以驯化为媒介讨论人与鱼的互动。在三文鱼这个熟悉的经济、商品概念外,构建了相对应的“野生三文鱼”这一具有社会学研究意义的概念,最终以民族志的方法研究三文鱼作为非人物种参与人类社会活动带来的交互影响。
本书所关注的三文鱼养殖,主要集中于挪威的大西洋鲑养殖。实际上,被以三文鱼为名在市场上出售的不仅有大西洋鲑,也有来自太平洋的鲑鱼,甚至还有虹鳟等淡水鱼。同一名称下生物学概念的杂糅正是三文鱼进入人类社会的重要表征。与人类社会产生亲密互动的生物,生物名早已被商品名所取代,生物属性被人类社会属性掩盖。三文鱼之名正是如此。以此名字为代称,三文鱼成为了油田枯竭后新的经济项目,成为了外汇的来源,成为了养家糊口的产业,成为了餐桌上的美食,唯独没有成为生物本身。
作者追寻三文鱼的步伐,追寻的并不是三文鱼的新生、奔赴海洋、洄游、繁殖、死亡之旅。她所追寻的是三文鱼养殖这一概念。从澳大利亚的塔斯马尼亚到挪威的霍达兰,故事的主角是三文鱼,但不仅是三文鱼本身,而是其所抽象化成为的数字、图像、代表性的专有名词等。这一以人类视角构造的三文鱼一般性特征事实上成为了三文鱼的标志,一如剪过的鱼鳍成为逃逸养殖三文鱼的标志。跟随作者的脚步,我们深入三文鱼养殖的各个环节,追寻着三文鱼的步伐,却始终未曾见到三文鱼。在第三章,我们追寻的是三文鱼上市前的最后阶段,我们追寻的是更大网格里自动投食机器下的三文鱼。在成为生物群中,我们追寻的事实上是三文鱼养殖模式的标准化与规模化,我们看到的三文鱼生物群并不是自然选择的结果,而是技术进步标准化生产的产物。在成为可拓展的部分,我们进一步观察到三文鱼养殖在产业链条或者说商业链条上的延伸,我们观察到包含饲料生产、运输、交易在内的前后端产业均被纳入三文鱼的产业链条,成为三文鱼这个经济群落的一员。甚至,在最终还需要赋予三文鱼通感之能,即成为有感觉。这个感觉并不是基于科学意义上的鱼类神经活动,而是基于人类共情角度的挑战。尝试赋予三文鱼人类的情感,以完成最终的驯化。最终,三文鱼成为了人类社会的一部分,因为对于自然,他们成为了外来者。
追寻三文鱼的脚步,可是三文鱼何曾有脚?因此我们追寻的是人,是在驯化三文鱼的过程中同样被驯化的人。依附于三文鱼产业的人,同样在成为“三文鱼”。对鱼卵、幼鱼、银化期的照料相较于成年鱼要复杂许多,但是这些环节共同构成了三文鱼。因此每个环节的工作人员无形中都成为了三文鱼,成为了水面以下三文鱼在陆地界面的反射,最终成为了三文鱼产业的基石。不仅仅直接从事三文鱼相关产业的人被驯化,可以认为不同的人或多或少都被驯化了。海洋养殖成为了现代农业的重要组成,渔获不再是靠天吃饭,较为稳定供应之下供求双方的利益博弈,产业正常流动所需支持,甚至是三文鱼走到世界的何个角落被如何烹饪都驯化着人类。最终形成了非人物种与人的互动。追寻三文鱼,也不仅仅是追寻人类或者三文鱼,我们同样还追寻了与三文鱼息息相关的诸多生物,如鱼虱如濑鱼。它们从边缘生物进入人类视野,并不是因为其本身而是因为三文鱼。它们也成为了三文鱼。
因此,成为三文鱼的不仅仅是鲑鱼、不仅仅是鱼虱,不仅仅是濑鱼。而是所有人与非人的组合,我们共同成为了三文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