惊呆了！原来这就是“好社会”

前不久，阿里女员工被侵害的案件引发了全网热议，虽然最后事件本身在陷入罗生门后扑朔迷离了起来，但其中牵扯的酒桌文化再次引发这届年轻人讨论的共鸣：“不喝就是不给领导面子”“职场潜规则”“酒品和前途成正比”……不知有多少当代“酒场弱势群体”被酒桌上的三从四德弄的苦不堪言。每每看到以“规矩”之名搞权力腐败的肮脏闹剧时，除了对劝酒灌酒这些文化糟粕的厌恶之外，也不禁让我想到：我们的生活中为什么会有如此多所谓的“规则”？它们是如何产生的？人们是怎么被它所影响的？为什么我们需要遵守它？破坏它的代价是什么？它可以被改变吗？

每个人在成长的过程中总会遇到这样一群人，可能是父母、老师、前辈或是隔壁老王，他们拍着你的肩膀，和你推杯换盏，用自己丰富的人生经验苦口婆心地教导和规劝着你“社会”的道理。而在大部分情况下，人们口中的“社会”一词都可以用“规则”代替——在学校里要尊师敬长，进了职场要循规蹈矩，男女应该在婚姻中各司其职，酒桌饭局是人际关系的重要体现——换而言之，所谓“社会”其实就是种种人为制定的规则的集合，而当人们开始用研究科学的态度和方法来打量这些规则时，社会学就此诞生了。

当翻开这本《惊呆了！原来这就是社会学》时，我的确被惊呆了——虽然并不是被社会学，而是被一个个充满灵魂的三头身小人。从形式上来说，本书类似于风靡一时的《半小时漫画XX》，作者用400幅匠心独具的漫画阐释了135个社会学中的核心概念，无论是围绕一个主题实实在在的灵魂解读，还是从群众演员到学科大咖可可爱爱的人设画风，都足以让人躺在床上笑着读完。而在无厘头的画风之下，本书的内容也十分硬核，用寥寥几幅漫画和几句解读就将“生产关系”“女权主义”“符号消费”这些厚实的知识用很轻盈的方式表达了出来，可以说是我所读过的在知识性的基础之上最具趣味性的社科普及类读物了。

在畅销书《人类简史》的第六章中，作者用“由想象所构建的秩序”来解释人类文明的运作，他认为，诸如法律，常识、风俗、人权等社会规范并非客观的现实，它们的本质是一个人们为了互相合作而编织出的虚构的故事，统治阶级通过暴力、威权、教育等种种手段迫使和操纵人们相信这个故事是真实的，正是所有人都相信并维护着这一“想象建构的秩序”，人类社会得以成立并走向繁荣稳定。换而言之，人类文明的发展就是人们用想象构建的一套秩序不断代替原有秩序的结果，身为人类，我们永远都活在想象的秩序中，生产力和上层建筑的发展并没有让我们获得自由，只不过是一座监狱迈向另一座更大的监狱而已。

这个观点曾经给我很大的冲击，试想你兢兢业业、循规蹈矩地工作生活了一辈子，突然有一天有人和你说，你所一直笃信和遵守的那些“社会”的道理其实都是假的，会不会有一种大梦初醒的恍惚感？这和安德森所提出的“想象的共同体”同根同源，都认为“社会”不是自古以来就存在的，而是人们想象出来的意象。虽然这样的观点极富争议，但它们确实为我们去理解所处的社会提供了更加多元化的视角。

在社会学中，诸如此种能刷新三观的概念比比皆是，比如社会失范、对暴力的垄断、镜中人、权威主义人格、自我实现预言、第二性、公共领域、全景监狱、族群性、自反性等等，它们看似高大上，其实就是将我们实际生活中的种种问题提炼并上升到了理论层面，它们告诉我们，那些我们观念中认为“理所应当”的事情其实并不是不容置喙的金科玉律，它们都是人们不断创造的，自然也是可以被质疑和改变的。

比如，自古以来女性在家庭和社会生产中就处于对男性的从属地位，到了近现代，“男主外女主内”的传统性别规范意识依然根深蒂固，至今很多人依然坚信相夫教子就是女性的天职。但社会学对我们脑海中对“男人”和“女人”的固有观念发起了根本挑战，它告诉我们，“女人”并非生来就是女人，而是后来经文化和社会所塑造而成的“第二性”，在长期以男性为主体的社会视角下，加之资本主义带来的社会分工制度，女性被人为制造成温柔有礼、贤良淑德的固有形象，如影子工作（家庭妇女的无偿劳动）、第二轮班（女性在下班后承担更多的家务劳动）等女性的付出不会被得到重视，且任何“不像女人”的行为会被认为是离经叛道的——这种由社会和文化建构的性差异所导致的社会性别，就像东方主义下西方将东方视为落后的统治对象一样，都是一种自我中心下的“傲慢与偏见”。而自波伏娃主张女权主义对男性中心主义社会发起挑战以来，经过近两个世纪的发展，现在越来越多的女性已经从对男性的依附“女人应该是什么样子的”的解放出来，去选择多样化的生存方式，对彼此的间的选择也有了更高的包容度，这大概就是社会学所带来的温度和改变吧。

英国社会学家吉登斯认为，我们在反思过去行动的同时也在重新改变社会（规则），这种自反性是现代社会的特征，而现代以前的人们只需要按照存在于自己外部的习惯行事。换而言之，批判性和反思性塑造了现代社会，同时也在不断颠覆着现代社会。比如，十七世纪以前的时代并没有“儿童”的概念，我们习以为常的以“儿童”为中心的家庭观念其实是现代学校体系的产物。那么在基因工程、人工授精、代孕等都能实现的当下，以后家庭观念会发生怎样的变化呢？唯一可以确定的是，我们所认知的“社会”绝不是机械的、静态的、一成不变的。

这本小书在正文之前，并没有长篇累牍的好评、推荐和序言，作者只在寥寥一页半的后记中表达了自己创作的初衷，他说：

“人们理所当然地遵守这些规则，社会才得以维持稳定。因此，为了良好的共同生活，我们必须遵守规则。同时，我们还要记得，创建规则的是人。因此，我们日常遵守的一些规则有可能是‘错误’的……在今后的时代，人们将自主思考应当建立什么样的社会（规则），而不会把决定权交给政府或特定的专家。换句话说，我们需要自己描绘一个‘好社会’的蓝图。”

社会学的目的是探索社会运作的规律，但最终关照的还是个体的生活与命运，正是社会学家们对社会本质的揭露和探讨，推动着每一个人观念的修正和思想的变革。从小开始，我们就会被灌输我们所处的“社会”应该是什么样子的，父母老师、亲朋好友都会反复告诫我们，你应该去熟悉和掌握社会的规则，去适应和融入这个社会，从而成为一名合格的社会人，否则就会被社会所抛弃，这就是涂尔干所说的人的社会化。然而，诠释学派也提出了针锋相对的观点，比如米德就认为，社会在单方面强制人们进行社会化的同时，我们也在持续自行创造新的规范（社会）。无疑，后者正是作者希望通过这本书带给读者的启发。

是社会在塑造着人，还是人在创造着社会？——比起不得不顺从和接受酒桌文化这套强加于人的“规矩”，“不守规矩”的我们是否可以通过自己定义新的规则来代替它呢？——社会学家如是发出了疑问。在潜移默化的惯性影响下，诸如就业、婚姻、社交、消费等社会观念的影响力是如此之大，常常让我们自以为做出的就是唯一“现实”的选择。然而借助社会学家冷静地揭开“社会”面纱下的真相，我们被赋予了一次用“上帝视角”来审视、质疑日常生活的机会，即便这种质疑在习惯和权威面前往往显得十分无力，但是正是这份具有理想主义和启蒙色彩的光芒，引导着人们将自己的价值观去世界的未来联系在一起，去思考和描绘着一个“好社会”的蓝图。

这是社会学家炽热的信仰，也是人文社科普及的终极意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