魔法，博弈，与无敌骄阳的无上荣光——评《紫与黑》

【警告，本评可能包含大量剧透】

奇幻小说有着悠久而卓越的历史，其源头可上溯至各个古文明的神话传说，例如古希腊《奥德赛》），北欧神话《贝奥武夫》，以及芬兰史诗《卡勒瓦拉》。现代奇幻也有许多风靡全球的畅销书如C.S.刘易斯的《纳尼亚传奇》，厄休拉·勒古恩的《地海传奇》，乔治马丁老爷子的《冰与火之歌》，J.R.R.托尔金的《魔戒》等。奇幻文学已经成为了现代文学不可分割的一支。奇幻文学的世界观大多构筑在作者为其构筑的架空世界里。学者们称其为“第二世界”。

“第二世界”这个词汇最早是由《魔戒》的作者托尔金1938年在圣安德鲁斯大学的一次演讲中提出。在这次演讲中，他将我们生活的现实世界称之“第一世界”，将他在奇幻作品中描述的世界称为“第二世界”。“为了故事性，在那个世界里可以完全去掉我们所在世界的“现实性’，有着超越而遵循它们的自有规则，可以有其自己的历史、语言、物种和发展规则。”

“KJ Parker是汤姆·霍尔特的笔名。17年来，霍尔特一直是一位神秘的作家，他的身份被许多优秀的奇幻小说所隐藏。以《击剑者》、《清道夫》、《工程师三部曲》而闻名的汤姆·霍尔特直到2015年初才声称自己是KJ·帕克身份背后的作者。前新闻发布会上承认写作KJ帕克,他的传记笔记声称KJ是作者以前曾在古币,新闻,法律,和退休涉足金属和木制品。根据他的传记,他是在农村长大的佛蒙特州，这影响他的大部分作品。在写了几篇散文、一部短篇小说集、十几部小说，并在2015年获得了两项世界幻想奖之后，KJ Parker终于揭开了他身份的神秘面纱。汤姆·霍尔特对他的大批粉丝说，以KJ帕克和汤姆·霍尔特的身份写作很有趣，因为这给了他在奇幻小说流派中提出非常不同的观点的自由。”——转自wiki

在K.J.帕克的笔下，也有一个宏伟的世界观，他的绝大部分中短篇小说都构筑在一个信奉宗教“无敌骄阳”的次世界——那片K.J.帕克以他对历史、政治、军事乃至于城池攻防（据说，他曾经为这个现代几乎无法实证的命题写过学术论文——不是《城防十六计》）的深厚知识所构建的，被无敌骄阳所祝佑的神圣大陆。科幻世界出版的这本《紫与黑——K.j.帕克短篇小说集》中，收录了K.J.帕克的八篇中短篇小说。其中有密谋推翻帝国的背叛与政变，藏匿在脑海深处不可知的迷失之地，与魔鬼周旋往来的神秘交易，还有坠入爱河的永生女巫……

故事内容梗概与评析

《紫与黑》Purple and Black

_转自wiki

在这篇横亘着阴谋与友情的中篇书信体小说中，K.J.帕克用他一贯的明暗两线叙述方式（明线：当下政局的错综复杂。暗线：他们年少时大学生活），记录两个朋友之间的书面对话来推动故事的发展。尼斯弗洛斯（尼可），一个几乎永远也不会成为皇帝的年轻人，在安纳苏斯读大学时结交了许多知心好友，他们以洋溢着浮华与理想主义的思想学习了历史、社会以及政治的一些知识。多年后，他的皇室亲戚相继死于皇位角逐（上世纪的77位皇帝中，足足有72位都死于非命），于是他成为了福萨尼的统治者，神圣的尼斯福鲁斯五世皇帝陛下。尼可很清楚他72位前任的死因，所以他坚持让自己的好友掌管国家要职。比如他派往边境的亲信弗尔米奥，文章中与尼可书信往来的总督。

紫墨水与黑墨水，两人的书信往来中，诙谐与紧张交杂期间，敌人的影子在同盟与死敌间闪动。青春年少时的思绪，在边境线的彼端汹涌，胜利卷起悲伤拍打在皇宫的内墙上。K.J.帕克以其高超的叙述功底，将这个故事推向了一个失落而低沉的结局。

这个故事让我思考着民主共和制与封建帝制等制度的优劣。显然，这个故事里带有的政治色彩比我之前读到的大部分相同题材的小说要多。几位大学同学——尤其是由尼可，弗尔米奥，高尔吉斯三个人之间的命运纠葛在一起，他们被命运推向各自的悲剧。尼可被迫坐上王位，在各大家族和元老院之间斡旋。弗尔米奥不精于用兵战法，但最终成为帝国军统帅。高尔吉斯坚信着年轻时理想主义，他做着他——亦或是少不经事时伙伴们——认为对的事。推翻尼斯福鲁斯政权后，高尔吉斯却再次步尼可后尘，没有做出所谓的改革亦或是任何有进步意义的举措，像是被无形的牢笼囚禁，像他自己上世纪中的78任前任一样经营帝国——甚至无法明媒正娶所爱之人只能接受政治联姻来维护边境安全。他似乎有点像尼可的前任们，疯狂地将自己分为了神袛。最讽刺的是，高尔吉斯与尼可最大的革新，似乎就是书信往来间称头衔的改变——震烁古今的功业。许多年以后，面对高尔吉斯皇帝陛下的时候，无敌骄阳兄弟会修道士尼斯福鲁斯一定会想起“贫穷与正义酒吧”里那段遥远的时光。

对于一本讲述帝国军队镇压叛乱的故事来说，《紫与黑》绝对不单单是一部富勒式的军事小说，不是莎翁式的滑稽剧，亦或是两者怪异的集合体。这本书所展现的并不是一个枯燥乏味小说，而是一个“痛并快乐的”，令人感到痛苦悲伤又十分感人的复杂故事。

《借人以图》Let Maps to Others

——转自wiki

K.J.帕克笔下的世界，真实而又瑰丽，架空又经得起推敲。这不，他带了一位活生生的历史学家，由他来带领我们走向地平线处的失落小岛。（笑）

故事的讲述者，是一位不愿透露姓名的历史学家，一位不动声色的骗子和一流的文件伪造师。（下文用“X”简称）是一位专精于研究艾斯凯渥——一个传说中非常富饶的王国——的学者，X与王国的其他人一样热切地追寻着这个地方，而X正是这个领域的权威学者。有一份埃涅阿斯的手稿指明了艾渥凯斯的方位，但一直到几百年后才被发现，然后随着故事慢慢展开那古老的羊皮卷……

X的竞争对手卡齐德努斯找到了那份手卷，但在邀请X看过之后焚毁了它，作为某种奇怪的报复。但X按照记忆重新仿制了手稿，并交给了公爵。他们破译了那份复制品里的蛛丝马迹，然后就将一个舰队扔进了一片陌生的领域——凑巧的是，一个荒芜的小岛就在那地平线的尽头。而最终他们确信自己找到了艾斯凯渥。

文中涉及了大量关于航海的描述，仿佛让人回到大航海时代。掠夺，淡水，败血病，风暴……

这个故事像一个在夜半时分自言自语的失眠者的叙述，又像是一个站在帝国大学礼堂里演讲的教授。一如K.J.帕克塑造的其他主人翁（叙述者）一样，不是一个道貌岸然的圣人，也不是一个像有些奇幻小说里那样，拯救了恶龙魔爪下的美丽公主。叙述者是一个普通人——是的，一个纯粹的，有着七情六欲的普通人（为了达到这个目的，K.J.帕克不惜一笔带出一些主人公的“黑料”）。他不会矫饰自己对一些事情的态度——学术造假或者诸如此类的其他事情。他笔下的故事令读者有读下去的欲望，带领他们踏上了一段有趣的欺骗和发现之旅，然后像他的其他作品那样，在故事的结尾留下让你影响深刻的转折。（厉害的一点在于，他会巧妙地运用最后的一两千字，填完所有的坑，让读者感受到：哦，也只有这样的动机才能驱使人物做出这样的事，获得那样的结果了。）

《婴儿与洗澡水》

一位修士，他毁掉了有史以来最伟大的艺术品，杀死了所有王室成员，连同婴儿王子和他伟大的导师。

事实上，K.J.帕克塑造的人物，永远不能抱着第一感觉直到结尾，更不能根据事物的表象进行臆想。当你认为这位好不容易为主角打造起的逼格——一个亦正亦邪的神甫的形象——即将坍塌，将要为世俗的杂念向邪恶魂灵所屈服时，他的故事结尾会向正午时分的阳光一样穿过点火镜，聚焦到你所以为的“拙劣”结局上，烫开一个窟窿，在爆炸声中将故事送向转折的高潮。

《最熟悉的魔鬼》The devil you know

——转自wiki

“开诚布公、童叟无欺，任谁和魔鬼交易都绝不会吃亏，一纸文书之后，你或许能赢得整个世界，但代价呢？”这是科幻世界对于这个故事的引言。

和魔鬼交易，这是一个比较广泛的主题了，如《浮士德》《道林格雷的画像》，在近代奇幻中，也有如《龙族》这样涉及“与魔鬼交易灵魂”的命题的作品。但这个发生在K.J.帕克笔下奇幻世界发生的故事，似乎有所不同……这次交易付出代价的一方似乎本末倒置。

某种意义上，这个故事是《蓝与金》的后续补充，中间关于萨洛尼努斯所爱之人的探讨则在《以爱之名》中隐藏些许影子，可能就是《以爱之名》中的那位女巫。

文中的主要人物分别是暮年（很快就不是了）的萨洛尼努斯和兜售灵魂的魔鬼推销员。在那个世界中，用灵魂向魔鬼换取想要的东西似乎是一件合乎常理，正儿八经的买卖。萨洛尼努斯签署文件之后，获得了他想要的东西，但死亡就挂在他的脖子上，等协约到期就会被罚下地狱，泡在岩浆池里和魔鬼们讲冷笑话。文中的魔鬼是萨洛尼努斯的忠实粉丝，他也是向萨洛尼努斯提供服务的指定者。萨洛尼努斯签完协议后，似乎显得不知所云，像一个突然晋升的公司职员一样，他提出了许多古怪的要求，比如雇佣一支军队入侵一个没有任何值得征服的国家。

他看起来什么都没有做，又看起来什么都做了。他成功利用协议中的约定，完成了历史上最禁忌的炼金术实验——如果不签协议就去做那个实验，他就会因各种意外而死。嗯，你懂得。——直到萨洛尼努斯的计划即将实现时，魔鬼才明白他的诡计。迫于他计划统治天空和大地的宏伟计划（无敌骄阳作证，他真的可以做到），魔鬼被迫重新修改了协约。代价就是让萨洛尼努斯重返二十五岁，以及统治着一个真正地建立在金山之上的王国。

故事中运用了大量人称切换——视点人物写作手法（pov）——很好地勾勒出了魔鬼与萨洛尼努斯心理间的博弈。我认为这是整本书中最伟大的一部短篇了。这个故事最令我感兴趣的地方在于：当我再次翻开这个故事，我发现K.J.帕克非常出色地演绎了这个故事。但《最熟悉的魔鬼》的情节发展在主角之间的心理博弈对手戏和他们的所作所为之间来回切换，而帕克完美地处理了过渡。他将故事的伏笔巧妙地加以掩饰——或许在科/奇幻小说家、律师、冶金匠、木匠、铁匠这些身份外，他也还可以是一位的推理小说家（笑）。当魔鬼终于急不可耐，去他的“总部”寻找上级汇报萨洛尼努斯的计划之后，真相一点点抖落的感觉会让你拍案叫绝。

至于其他的几篇短篇，都是不错的佳作。美中不足的是，《以爱之名》描述了一个在无敌骄阳大陆上，破落子弟阿强与女巫阿珍的相爱故事（不是）。他们声称彼此相爱，但事实似乎并非如此。他们对爱、善和正义的理解都是扭曲的。故事就像人物一样，以一种令人困惑的方式迂回曲折地发展。有的为了逃避那种病态折磨的爱自相残杀，而有的却为了爱死缠烂打。除了角色的愤世嫉俗，这些角色除了自己和他们不共享的欲望之外，似乎再没有什么有意思的特点了。

K.J.帕克笔下的无敌骄阳大陆

漫漫历史长河中，人类创作了许多瑰丽魔幻的文学时空。幻想文学脱胎于史诗，它经过一代代的流传，逐渐成为了一个独立的文学题材，后来又衍生出诸如黑暗奇幻、史诗奇幻、凯尔特奇幻、骑士奇幻、罗曼史奇幻和军事奇幻等等。作者们通过想象力描写出一个个奇妙的异世界，而那些世界总有其特征，而且并不是完全脱离现实，绝大多数都与现实世界有着千丝万缕的联系，甚至于直接潜藏在真实世界中。如《哈利波特》中霍格沃茨学院可通过伦敦火车站九又四分之三站台乘坐专列到达，巫师们隐藏在世俗世界的背后，守护着魔法的秘密；《魔戒》中的“中土世界”有其独立的物种，语言，但其建筑，习俗等诸多方面折射着中世纪欧洲的人文风貌。

许多奇幻作品中有许多描写巨龙，被绑架的公主，英勇的骑士或者王子的桥段，它们象征着永存人类心中对英雄主义的赞颂和对神奇异世界的美好憧憬。K.J.帕克的故事更是复杂多样，它们涉猎爱和背叛,炼金术和击剑,阴谋和革命,魂灵和神,地狱,天堂，甚至偶尔的魔法——或者几者兼有。从中你可以读到许多“冷”知识。你甚至可以学习攻城守城、点石成金的魔药水的配制方法——当然，如果你忽略K.J.帕克在文中某些善意的警告的话。

K. J.帕克笔下的人物，似乎都不是正人君子，他们有着自己的善恶喜好，他们可能沾染某种怪癖，会为了达成自己的目的，去做一些极端的事情（包括但不限于炸掉皇宫或毁灭一个国家）。在这个过程中，总会冒出一些魔法、政治等为主角带来的麻烦（似乎总是会以某种悲剧收场），会有一两个反派角色——不像传统史诗奇幻中的蠢巫师或头脑简单的地精——他们非常聪明，有时掌握着极高的权力和社会地位，K.J.帕克会花费大量时间在这个过程中。诡计与博弈，似乎是永存K.J.帕克笔下的命题。

《紫与黑》中，书信往来间隐藏权力争夺的阴谋；《借人以图》中，艾斯凯渥真实地点的探寻，与不动声色伪造的手稿；《婴儿与洗澡水》中，修道士的欲擒故纵，炸药在正午的阳光下爆炸，全体王室成员当场死亡；《胜者恒强》中，年轻人花费积蓄铸造的长剑，在结尾斩向铸剑师，却最终和父亲一样死在了仇敌的刀下；《蓝与金》中，一个拥有多重身份的炼金术师，在掌权者的掌控下巧妙权衡（顺便以不知道是不是借口的理由刀了自己的妻子）；《以爱之名》中，主角似乎也不知道自己是否爱着女巫，他想方设法摆脱了她，但最终只剩下怅惘与平静；《艺术家的肖像》中，拥有画像杀人手段的女画家，为了金钱、往事、对亡父的思念，走上了窃取灵魂的道路；《最熟悉的魔鬼》中，萨洛尼努斯再次登场，暮年的他为魔鬼设下圈套，建立了一个伟大的王国并重返青春，面对诡计下的宏伟计划，魔鬼被迫向其妥协。

事实上，如果想从某一个单一的方面将K.J.帕克笔下的故事一概而论，是完全不可能而又显得愚蠢的。在K.J.帕克的故事中，他总会花大量时间铺垫、发展，让你产生极大的兴趣——这非常轻松，单凭他轻松令人舒服的文笔就足矣——然后等读者产生一点点主观臆测，然后再将故事推向高潮。帕克最擅长的是避免史诗奇幻的陈词滥调，旧史诗奇幻派别的陈词滥调已经使这一流派堕落了，但他很好地避开了这些问题。相反的，他的故事很好地展现了这一流派的潜实力。大多数时候，他不满足仅仅叙述好一个故事。他十分享受写故事的过程。比如说《借人以图》中，如果让笔者来写，可能会写到船队返回就停笔，但K.J.帕克坚持给每一位角色安排了结局，甚至于在结尾埋下一个引人深思的反转。

虽然大量的戏谑与嬉笑怒骂，每个故事的开始可能会让你觉得主角是一个随意活泼的流氓式的人物（因为大部分时候，他们在道德方面显得尤为可疑）。但另一方面，每一个故事的主角，似乎都与悲剧产生着羁绊——萨洛尼努斯除外，这个怪物（不是）——他们似乎从故事的开始就被囚禁在无形的牢笼中，在试图反抗之后被推向各自的悲剧。许多人物身上洋溢着——我愿称之为“非典型英雄主义”——的色彩，故事本身则是一个个对人物的惩罚、怜悯和正义都是非常稀有的非道德世界。KJ帕克抛开善恶，抛开道德，直逼你的灵魂。

从人类遥远的先祖登上陆地，从第一粒火种在星空下迸溅开来，人类从未停止过对幻想的追求。欧美幻想小说已经发展出了相当成熟的成果，中国的幻想小说从古至今也都在不断地发展与壮大，尚有很大的进步空间。幻想小说不仅是人类闲暇时放松读物，更是一场场思维实验，让人在畅游次世界的旅程上的精神救赎，其中独特而又伟大的人文关怀与现实思考，终将像一颗颗璀璨明星高挂穹顶，像无敌骄阳一般璀璨夺目。

2021.8.30

Ps. K.J..帕克作品集《浴紫而生》确认出版，将由四川科技出版社（科幻世界）出品。该书为k.j.帕克国内第三本单行本小说，也是其第二本短篇小说作品集，此前已出版短篇小说作品集《紫与黑》，长篇小说《钢之色：法庭斗剑三部曲》。

该书收录了包括《浴紫而生》在内的数篇小说，据称收录篇目中有几篇是首发作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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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born in the purple》（浴紫而生）封面 ——转自wiki