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淡然无极的世界里,确认属于他的自由
上次读到严明的书是2019年6月的事了。那年末便进入没完没了的疫情期。
《昨天堂》是在疫情阴影下出版的。画册当然不只是堆几张照片了事。我知道,为每一张照片,严明都要行走千里,倾注泰山般的情感。他在序言中写到嘉峪关的《雪地舞者》,大自然的画面如何打动他,拍完又不舍得离开,离开时心里还在暗想:会再回来的。然后又回头张望。我甚至记得那是2020年11月,那晚降温,我给严明发讯息日常问候,他回我一张风雪中”嘉峪关”机场红彤彤三个大字的照片。而此前很长一段时间里,他一直在为疫情封住了步伐而苦恼。后来,打完疫苗他又说:我要出门狠拍三个月!
那阵一直感慨:风雪之夜,严明远在嘉峪关,为拍一张照片。即便也抱怨过摄影给他带来的焦虑和失望,这甚至令他身边热爱摄影的人们都望而却步:能拍的越来越少,拍出好照片又能怎样?风格有时是一种独特的语言,有时也会成为创作的束缚……好事者们总会为他如此担忧。而严明用行动回复:管他的,拍就是了!
我常怀疑,他肯定是对那种心动——不舍——回望的感觉上瘾。不然为何总要出门,有时哪怕只是回到当初的拍摄地看看,就像看望一位老朋友。
复旦的骆玉明在解读庄子“解衣般礴”的故事时说:“真正的艺术家在从事他的创作活动时,必需完全忘却自身的存在,不怀邀裳之心,没有得失之念,精神充分解放,用志不分,主客一体,才能使他的创作在最高境界上得以完成。”这不就是严明之前说的”谁先动心谁先死“吗?
严明对每一张照片都有深厚的用情,若你知道他可能步行一整日也不会按一下快门,便能理解这些照片对他就如同金蔷薇,也能理解为什么不多久他会去夔门看看那些猴子,给他们喂点吃的;而那些擦身而过,与他的镜头萍水相逢的人们,他会常常记挂他们,甚至假设过很多次重逢……他们构成了他畅游的意义世界,这种用情至深使他的作品接近于”天地与我并生,万物与我为一“的境界。
严明说他已经拍了20年了。20年里,世界早就变成色彩斑斓迷人眼,浓妆艳抹流水线。而他依然坚持黑白胶片,若不静心端详,如何能欣赏到从黑到白之间的层次之美;若不站定屏息,又如何能感受到中景这种君子之交的冲淡距离?他不为这世界的变化所动吗?我见他动摇过,怀疑过,但终究他没有趋媚于这个世界。
去年冬天,看着他一张张把洗出来的底片扫描成照片,他的那个意义世界再度在我眼前拼合而成。他无法改变这个世界的“淡然无极”,也正如此,观者才能在观看时“得像而忘言,得意而忘像”。他自然并非为这个目的而来,他只是在这个世界里确认属于他的自由。艺术的本质不就在此吗?